第242章 低烧（2/2）

“四天了。你发烧了，现在刚退。”玛利亚轻声回答，用棉签沾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麦威尔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努力回忆和整合破碎的感知。“外面……怎么样了？”这是他每次稍微清醒后都会问的问题，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玛利亚斟酌着词句，将过去几天最重要、也是最不刺激的信息告诉他：“南部边境有一次小摩擦，我们的巡逻队和南方军侦察班遭遇，没有伤亡，敌人被击退了。‘断指’行动后，迪克文森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报价消息，我们的分散采购和备用渠道正在按计划推进。特维拉的观察员还在，一切正常。”

她没有提他病中那些惊恐的呓语，也没有提指挥部里日益沉重的气氛。

麦威尔听着，眼神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缓缓地眨了眨眼，目光投向窗外，虽然那里只有混凝土墙壁。

“……摩擦……会更多。”他低声说，不是提问，是陈述。“迪克文森……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思维核心，即使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依然固执地牵挂着埃尔米拉的生存。这既让玛利亚感到心酸，也让她看到了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我们需要……更强。”他继续说，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不光是……枪炮……还有……别的……”

“别的？”玛利亚引导着问。

麦威尔又沉默了，似乎在聚集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人心……要更齐。不能……只靠命令……和害怕……要让更多人……相信……我们是对的……而且……能赢……”

这是他“工厂和人心”思路的延续，但在病痛的削弱下，表达得更加朴素和直接。他意识到，面对外部持续的压力和技术优势，仅仅依靠军事纪律和生存恐惧来凝聚内部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当领袖本人可能无法长久地作为精神象征时。必须有一种更深层、更内化的信念，来支撑这个集体度过越来越艰难的时期。

“……还有……”他的呼吸又急促了一些，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我……这样子……不行。不能……一直躺着……”

这是对自己身体状况最清醒也最无奈的认知。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不仅无法履行领袖职责，甚至可能成为组织的负担和弱点。

玛利亚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大家都在努力，你也要努力啊……”

麦威尔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依赖，也有深深的疲惫。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思考，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医生进来检查，听了听心肺，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眉头依旧紧锁。

“体温是下来了，但身体机能非常虚弱，心肺功能有轻微抑制迹象，营养状况恶化。必须绝对静养，加强营养支持，预防感染复发。任何情绪波动或外界刺激都可能让情况急转直下。”

他顿了顿，看向玛利亚，语气沉重：“玛利亚，我必须再次跟你，也是向委员会强调：他的身体基础已经差到了极点。这次发烧，更像是一个预警。他的脏器、神经、免疫系统，都像是在走钢丝。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发烧这么简单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尽最大努力维持现状，争取时间。”

玛利亚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这三天，她看着他与无形的病痛搏斗，感觉他生命的火焰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能做的，只有守护，只有祈祷，只有在他偶尔清醒时，努力成为他与这个他仍放不下的世界之间，最后那根脆弱的连线。

病房外，埃尔米拉的日常仍在继续。士兵们训练，工厂生产，情报人员忙碌，与迪克文森的博弈暗流涌动，与科伦\/南方军的边境摩擦阴影未散。

但在医院这间安静的病房里，时间仿佛以不同的速度流逝。这里进行着一场更加寂静、却也更加关乎未来的战斗，一个破碎灵魂与衰竭躯体之间的生存之战，以及一个年轻政权对其精神支柱可能坍塌的恐惧与准备。

麦威尔那“要更强”、“人心要齐”、“我不能一直躺着”的微弱呓语，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火星，虽然微弱，却依然试图照亮前路。而这火星能燃烧多久，能否重新点燃火焰，无人知晓。埃尔米拉的命运，与病床上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力，从未像此刻这样紧密而脆弱地联系在一起。

在“工人社区”，塔莉娅（火绒）的观察笔记上又增添了新的一页：

“日期：抵埃尔米拉第8天。领袖健康状况疑似出现严重波动，核心区域气氛凝重（虽未明言，但从守卫换防频率、医务人员行色、以及部分军官交谈时压低声音的神态可察）。本地士兵日常训练执勤未受影响，但闲聊中提及‘上面’时，敬畏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印证了弗拉德伦长官的判断：此组织的精神凝聚力与领袖个人状态高度绑定。若支柱动摇，其内在韧性将面临最严峻考验。今日与一名强侦连老兵（代号‘八万级钳工’）交流维修心得，其谈及自制装备时流露出的自豪感与对‘埃尔米拉能造出更好东西’的信念，或许是一种分散化的精神支撑点？需进一步观察。”

塔莉娅放下笔，望向窗外“工人社区”的广场。

孩子们还在玩耍，妇女们仍在洗衣，士兵们照常巡逻。

表面的日常之下，暗流正在涌动。她开始理解，在这场复杂的卡莫纳博弈中，病床上那个年轻人的心跳，可能比前线任何一门火炮的轰鸣，更能牵动这片土地的命运。而她在这里的“学习”，正变得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接近这场战争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那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