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梦中奇遇（1/2）

却说宋江攻下盖州，正值二月将尽，春寒料峭。连日来整顿军务、安抚百姓，不觉已过三四日。这日清晨，宋江正在帅府批阅文书，忽闻亲兵来报：“没羽箭张清病愈，同安道全前来听用。”宋江大喜，掷笔而起，只见张清精神矍铄，与安道全联袂而入。张清抱拳道：“小弟病躯已愈，特来听候哥哥差遣。”安道全亦道：“张将军脉象平和，已无大碍。”宋江执二人之手，喜形于色道：“二位贤弟来得正好！”次日五更，宋江唤戴宗近前，嘱咐道：“贤弟速去陵川、高平传令，请众兄弟三月初三来盖州相聚。”戴宗领命，绑上甲马，转眼便消失在晨雾中。转眼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盖州帅府张灯结彩，九十六员头领及新降将耿恭，个个身着公服幞头，齐集堂前。宋江居中而立，身着紫袍玉带，卢俊义、吴用分列左右，众将依序排班。众人面北而拜，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宋江笑道：“今日佳节，不必拘礼。”众人遂换下朝服，改着红锦战袍，那红锦映着春日，似朝霞映日。宴席设在帅府花园，将桌摆开，时令鲜果、美酒佳肴应有尽有。酒过三巡，宋江举杯道：“赖众兄弟之力，连克三城。今日欢聚，实乃天幸。”言罢一饮而尽。卢俊义接道：“哥哥领导有方，我等不过效犬马之劳。”众将轮番敬酒。

酒过三巡，众将正饮至酣处，忽见宋江手中酒杯当啷一声坠地，众人惊视，只见宋江望着席间空座，泪落如雨。吴用轻摇羽扇近前问道：“哥哥何故伤怀？”宋江以袖拭面，哽咽道：“当初一百单八个兄弟整整齐齐，如今只有九十六人，徐宁等十二个兄弟战死辽国。”吴用劝道：“哥哥且宽心。徐宁兄弟为国捐躯，正是死得其所。他日平定田虎，当为兄弟们树碑立传。”宋江长叹一声，将残酒洒于阶前：“愿几位贤弟英灵庇佑，助我等早平贼寇。”众将齐举杯遥祭。宴罢，月已中天，宋江亲执灯笼，与众将送出府门。是夜三更将尽，忽闻窗外风声大作，宋江在榻上惊醒，但听那东北风呼啸如虎，刮得檐下叮当作响。宋江起身推窗望去，但见彤云密布，天色如墨。未几，空中竟纷纷扬扬飘下鹅毛大雪来。宋江独自看雪，默默无言。及至天明，众头领踏雪聚于帅府庭院。但见这场春雪：似柳絮因风起，如鹅毛漫天飞，白鹭也似的雪片，在空中结队盘旋，素鸥般的雪团，在檐角翻转飘落。那雪飞入庭院，随风起舞，忽聚忽散；映照戈矛，银光灿灿，与日争辉；覆盖千山，玉砌琼堆，樵夫难辨路径；装点万户，银装素裹，骚客顿生诗情。李逵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嚷道：“已经三月，怎地下起这般大雪？”吴用轻抚胡须道：“此乃丰年之兆。”花荣却叹道：“边关将士荷戟而立，此景虽美，终究苦寒。”宋江凝望雪中旗帜，忽见没羽箭张清披着锦袍而来，手中捧着一枝红梅。张清道：“适才在城北破庙墙角，见这株野梅独放，便摘来给哥哥。”宋江接过梅枝，若有所思，卢俊义会意，当即命人取来笔墨。宋江就雪地石桌上挥毫题诗，众将传阅，无不慨叹。诗曰：

琼花满目边关路，铁甲犹沾昨夜血。

不是梅花香彻骨，怎知春在战场发？

当下圣手书生萧让指着漫天飞雪，对众头领细细分说道：“诸位且看这雪，其中大有讲究。那一片单飞的，唤作蜂儿；两片相叠的，叫作鹅毛；三片攒聚的，名为攒三；四片团聚的，称作聚四；五瓣如梅的，便唤梅花；六角分明的，正是六出。”说着掬一捧雪在掌心，对众人道，“这雪本是阴气凝结，故以六出应着阴数。若是立春过后，便多是梅花五出之状，再难见六出之形了。”铁叫子乐和听得兴起，快步走到檐下，伸出皂布衣袖承接雪花。但见那雪片落在深色衣袖上，果然显出分明形状，有那六出冰晶，也有五出如梅的，端的是玲珑可爱。乐和不禁拍手称奇：“萧先生果然博学！这雪花当真六出五出相间！”众头领纷纷上前观看。众人正围着乐和细看那六出雪花，忽听得李逵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但见这黑旋风鼻中喷出两道白气，竟将乐和袖上的雪花尽数融化了。一旁鲁智深拍腿大笑：“好个黑厮，连鼻子都会喷火！”众好汉笑得前仰后合。宋江出来，见众人笑作一团，问道：“何事这般欢喜？”吴用忍笑道：“回禀哥哥，方才众人正观赏六出雪花，却被李逵兄弟的鼻息给蒸化了。”宋江细看李逵，那黑旋风正揉着鼻子，一脸委屈模样，不禁也抚掌大笑。众人笑罢，宋江道：“我已在宜春圃备下酒席，正要请诸位兄弟赏雪。”原来这盖州府衙东侧有个宜春圃，乃前朝知州所建。当下众人踏雪前往，至雨香亭，早有小校生起炭火，温着酒瓮。众人分宾主落座，酒至半酣，乐和吹笛，燕青抚琴。宋江举杯道：“今日之乐，实乃天赐。”众人尽欢，不觉红日西沉。

李逵与众人说笑间，忽觉眼皮沉重如铅，他双臂撑着脸，嘴里还嘟囔着“再吃三碗”，身子却已歪在栏杆上沉沉睡去。朦胧间，他忽又转念：“外头雪可还下着？”这般想着，竟觉神魂飘荡，恍若已离了雨香亭。李逵睁眼看时，却见自己已站在园中，四下竟无半点雪迹。李逵挠头自语：“怪哉！方才明明大雪纷飞，怎地转眼就化了？”他信步走出宜春圃，不觉已到城外。行得几步，猛拍脑门：“阿也！俺的双斧忘带了！”忙往腰间一摸，却见板斧好端端别在腰间，倍感惊奇。他也不辨南北，只管大踏步前行，约莫走了二三十里，忽见前方一座高山拔地而起。那山云雾缭绕，似有仙气，行至山凹处，忽转出个秀士，头戴折角纶巾，身穿淡黄道袍，手持麈尾拂尘，那人含笑作揖道：“将军可是要寻幽探胜？转过此山，自有妙处。”李逵粗声问道：“这山叫甚名堂？”秀士轻拂麈尾道：“此乃天池岭。将军游玩归来，可再到此处相会。”说罢飘然而去，竟似足不沾地。李逵也不多想，拔腿就往山上走。

李逵转过山坳，果见一座庄院掩映在松柏之间。忽听得院内哭喊震天，间杂着打砸之声，这黑旋风最见不得不平事，当即一脚踹开柴门，闯将进去。但见院中十数个泼皮手持棍棒，桌椅碗碟碎了一地，一个白发老翁被按在地上，两个妇人护着个年轻姑娘，哭作一团。为首的大汉正揪着老翁衣领喝骂：“老畜生！今日若不将你女儿许配给爷，管教你这破庄子片瓦不留！”那姑娘不过二八年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李逵见状，只觉心头火起，七窍生烟，便暴喝一声：“直娘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那伙泼皮先是一惊，待看清只有李逵一人，便哄笑起来：“哪来的黑厮？敢管爷爷们的闲事！”李逵再不答话，掣出双斧，说也奇怪，这斧刃今日竟闪着异样寒光。只见他一斧横扫，三个泼皮拦腰而断，一斧竖劈，两颗头颅飞起丈高，有个转身要逃，被李逵一斧掷去，正中后心。眨眼间，十数恶徒尽数了账，唯剩个腿快的翻墙逃了。李逵抹了把脸上血污，忽听身后传来冷笑：“好个黑旋风，果然嗜杀成性！”回首望去，正是方才山前遇见的黄袍秀士，眨了个眼，又不见了。

李逵大步抢入内室，见两扇板门紧闭，抬腿便是一脚，将门踹得粉碎。只见屋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丈缩在墙角，那老丈道：“好汉饶命！家中财物尽可取去，只求放过小女。”李逵急道：“老儿莫怕！俺是路见不平，已将那伙鸟汉尽数砍了！你随俺来看！”老丈战战兢兢跟到院中，见满地尸骸，反而扯住李逵衣袖，说道：“好汉虽除了恶人，却要连累老汉吃官司。”李逵笑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你且听真，俺乃梁山泊黑旋风李逵！如今跟着宋公明哥哥奉旨征讨田虎。适才在城中吃酒闷得慌，出来耍子。莫说这几个鸟人，便是砍了千百个，又打什么紧！”老丈忙用袖子拭泪：“原来是梁山泊好汉！”转身对屋内喊道：“老婆子快烫酒来！”那老丈颤巍巍地扶着李逵在上首交椅坐定，取来一坛陈年村酿，筛了满满一碗浊酒，双手捧到李逵面前：“恩公在上，救了小女清白，满饮此盏。”李逵也不推辞，接过来仰脖便灌，老丈见他爽快，又连劝四五碗。正饮间，先前那老婆子领着个二八少女上前。但见那女子身着粗布衣裙，手指绞着衣角，不敢抬头。母女二人齐齐道了个万福，老婆子堆着笑道：“将军在宋先锋帐下恁般威风，若不嫌小女粗陋，情愿将小女配与将军。”话未说完，李逵腾地跳将起来，把酒碗摔得粉碎，骂道：“放屁！俺李逵杀人，是为替天行道！你当俺与那伙撮鸟是一路货色？”说着飞起一脚，将八仙桌踢得四分五裂，骂道：“再敢胡言，连你这老猪狗一并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