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秋林渡射雁（2/2）

当日，法司奉了天子圣旨，会同各官，当即写了犯由牌。随后，命人打开囚车，将那王庆拖拽而出。刽子手们一拥而上，在王庆身上判了个大大的“剐”字，而后拥着他往市曹而去。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压肩叠背，密密麻麻。其中有人唾骂王庆：“这等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今日总算遭了报应！”也有人嗟叹不已：“唉，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落得这般下场。”那王庆的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早在王庆初反之时便已被收捕，诛夷殆尽。只是王庆远在淮西，消息闭塞，并不知晓。如今听监斩官说了此事，又念想到段三娘等已先于他被斩，落得族灭，心中悲痛难抑，不禁恸哭起来。今日市曹之上只有王庆一人，被众人簇拥在刀剑林之中，王庆却毫无畏惧之色，昂首挺胸，好似那当初英雄。他见周围百姓民众纷纷围观，心中一股怨气涌上，不觉张嘴大骂天子：“赵佶，昏庸之君，败坏国家！你如此昏聩无能，他日必不得好死！”监斩官见王庆口出狂言，忙喝道：“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辱骂天子！速速斩首！”当下，两声破鼓骤然响起，一棒碎锣紧随其后，只见枪刀如白雪般排列，皂纛似乌云般展开，刽子手们齐声高呼：“恶杀都来！”恰好此时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一声令下，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一名刽子手高声宣读犯由，读罢，刽子手们如法凌迟处死王庆。只见那刀起刀落，血肉横飞，王庆没了气息。监斩官将王庆处决完毕，枭首施刑，此事便也不再提了。

王庆被剐次日，公孙胜径直至行营中军帐内，缓步上前，与宋江等众人一一打了稽首，而后禀宋江道：“当初征田虎之时，本师罗真人便曾嘱咐小道，令送兄长还京之后，便回山中潜修。乔道清、马灵二位道友已先于贫道去本师处了。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便就此拜别仁兄，辞别众位，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心中虽万般不舍，却也不敢反悔，一时间潸然泪下。他拉着公孙胜的手，哽咽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始开，那时意气风发，何等畅快；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怎不叫人痛心。吾虽不敢负汝前言，可心中岂忍分别啊！”公孙胜微微摇头，劝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也算不负此生，只得曲允小道离去。”宋江又再四挽留，言辞恳切，可公孙胜去意已决。宋江无奈，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宋江举杯，神色哀伤，众皆叹息，人人洒泪。宋江拉着公孙胜的手，说道：“兄弟，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日后行事，务必保重自身。”公孙胜点头应道：“兄长放心。”吴用对公孙胜道：“一清道长，还记得当年和晁天王七星聚义之事吗？那时我等在东溪村，意气风发，一心想着劫富济贫，干一番大事。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啊。”公孙胜感慨道：“军师所言极是，当年之事，小道怎会忘记。那时咱们兄弟齐心，只可惜晁天王早逝。”林冲也起身，走到公孙胜面前，说道：“一清道长，还记得当初火并王伦之事吗？那时山寨初立，王伦心胸狭隘，容不得我等，若非道长和诸位兄弟相助，哪有梁山聚义的局面。”公孙胜道：“林教头，此事小道记忆犹新，如今想来，一切皆是天意。”樊瑞则一脸不舍，对公孙胜道：“师父，你这一走，小道虽有些本事，可比起师父来，还差得远呢。”公孙胜拍了拍樊瑞的肩膀，说道：“你法术高强，日后战事便靠你了，多用心钻研法术，日后定能助兄长成就大业。”樊瑞重重点头，言道：“师父放心，樊瑞定不负所托。”筵上，众兄弟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言道：“贫道一心向道，这些身外之物，于我无用。”可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裹，非要公孙胜收下。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裹，又打了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时下又值元旦佳节渐近，京中诸官皆忙碌起来，准备朝贺事宜。蔡太师心怀鬼胎，恐宋江等一众征战有功的将领都来朝贺，天子见了必当重用。于是奏闻天子，言道：“陛下，如今元旦朝贺，人员众多。宋江等虽征战有功，但也不必都来朝贺，以免乱了秩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随班朝贺即可，其馀出征官员尽皆免礼。”天子听后，觉得有理，便准了蔡京所奏。宣和三年正旦，天子设朝，百官皆早早入宫，于朝堂之上整齐排列，山呼万岁。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加身，都在待漏院耐心伺候早朝。待时辰一到，他们随班行礼，于两班侍下，却因身份所限，不能上殿。自天明时分起，宋江、卢俊义便在殿外等候，那蔡京心怀恶意，故意叫他两个干等，迟迟不宣他们上殿。宋江、卢俊义心中虽焦急，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得笔直站立，耐心等待。直至午牌时分，方有内侍出来传旨，命他们上殿沾谢恩御酒。宋江、卢俊义赶忙入殿，行了大礼，谢过天子恩典，饮了御酒。出内之后，他们卸了公服幞头，只觉疲惫不堪。回到营中，吴用等众将接着，见二人面有愁颜赧色，吴用忙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可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宋江长叹一口气，言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年命蹇滞。连年平复烟尘，受了许多劳苦，本以为能带着众弟兄建功立业，共享荣华。可今日朝贺，天子虽未明言，但瞧那意思，对吾等并不甚看重，连累众弟兄无功，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功名分定，不必多忧。吾等既已为国家出力，便问心无愧。日后定还有机会，为朝廷再立新功。”黑旋风李逵在一旁，听得不耐烦，大声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何等快活！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宋江大喝道：“这黑厮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岂可再复那草寇之事。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若再胡言乱语，定不轻饶！”李逵又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到时候，看哥哥还笑不笑得出来！”众人都被李逵的话逗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言道：“兄长莫要生气，李逵兄弟是个直性子，说话没个遮拦。今日元旦佳节，莫要坏了兴致。”是日，众人只饮到二更时分，酒罢，各自散了。宋江心中虽仍有忧愁，却也只得暂且放下。

次日，蔡京、高俅、童贯、杨戬这四个奸臣凑在一处，密谋一番后，便一同上殿奏过天子，将榜文张挂出去，上书：“但凡一应有出征将军，只于城外屯扎，不许擅自入城，否则军法从事。”宋江得知此榜文内容，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躁不安。鲁智深大声道：“这等朝廷，真是气煞洒家！俺们拼死拼活，立下诸多功劳，如今却这般对待，真真可恨！”武松亦怒道：“哥哥一心为朝廷，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平！”李逵更是暴跳如雷，吼道：“反了他娘的！回梁山泊去，不受这等鸟气！”几人尽有反心，只是碍着宋江一个。李俊见此情形，叫童威、童猛来请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只见李俊、张横、张顺、阮氏三雄皆在，众人围坐一处。李俊为首说道：“军师，如今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宋公明哥哥建了许多功劳，止得个皇城使做，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依我之见，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和哥哥商量，就这里杀将起来，再回梁山泊去，自在快活！”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他一心忠于朝廷。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作主张？他若不肯做主，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反而坏了兄弟情义。”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忿怒不已。吴用无奈，只得起身道：“诸位兄弟且稍安勿躁，容我再想想办法。”言罢，便离开船中，回至中军寨中。吴用见了宋江道：“弟兄们都有反心。”宋江失惊道：“此言休提，万万不可有此等想法！”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弟兄们拼死拼活，却遭此待遇，心中不平，更待多说？”宋江站起身来，在帐中踱步，言道：“军师，若是有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南征北战，折了几十个兄弟，一旦再叛，这些死难的弟兄怎么办，我宋江断不会做出那等叛逆之事！”

次日早起，宋江端坐主位，开话道：“我宋江，本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下大罪，本该万劫不复。幸得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这才有了今日为臣子的机会。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等本都是山间林下的卤莽军汉，行事多凭一时意气。如今虽得朝廷招安，可若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倘或因而惹事，如当初陈桥驿斩小卒故事，那便坏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声名。如今朝廷不许我等入城去，在我看来，倒是幸事。一来可免我等在城中因言行不慎，遭人诟病；二来也可约束众人，不生事端。你们众人，若嫌这城外屯扎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我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言罢，宋江扑通一声跪地，泪如雨下。众人见此，皆大惊失色，忙纷纷跪下。你一言我一语，俱各垂泪，发誓而散。有诗为证：

谁向西周怀好音，公明忠义不移心。

当时羞杀秦长脚，身在南朝心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