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生擒方腊（1/2）

当日帮源洞中，但见尸骸堆积如山，鲜血汇流成河。经清点，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众，断肢残躯随处可见，血腥之气弥漫数里不散。童贯端坐马上，冷眼扫视战场，随即传令道：“举火焚宫！寸瓦不留！”那些官兵得令，四处纵火。霎时间，烈焰腾空，黑烟蔽日，龙楼凤阁在火中轰然倒塌，内苑深宫化为焦土，珠轩翠屋尽成灰烬。宋江与众头领立于高处，默默看着这场大火。待火势稍缓，宋江传令全军撤至洞口安营扎寨，立下寨栅，严加防守。唯独贼首方腊尚未擒获，宋江与童贯商议后，传下将令：命军士沿山搜捕，又张贴告示晓谕乡民，凡有拿获方腊者，奏闻朝廷，封官赐爵；知情首告者，即时重赏。然而官军与贼军交战多时，双方皆已杀红了眼。那些从贼洞中逃出的妇女，有的衣裳不整，有的竟赤裸着身子，不堪受辱，纷纷在林中自缢。山谷之间，树上悬挂的尸身比比皆是。宋江与众将巡视至此，无不唏嘘叹息。武松愤然道：“早知童贯军马如此残暴，当初就该杀了！”宋江急忙制止，命军士好生收殓埋葬，挖坑掩埋，又在坟前插上木牌为记。众军士见状，多有垂泪者。那边童贯却在帐中与王禀、赵谭饮酒庆功，对军中暴行不闻不问。赵谭谄笑道：“枢相神机妙算，此番剿匪大获全胜，回朝必得重赏。”童贯捋须微笑，忽然问道：“那宋江近日在做什么？”王禀如实禀报：“宋江正在命人收殓死难百姓。”童贯冷笑道：“收买人心！”赵谭立即附和：“这宋江处处与枢相作对，其心可诛！”王禀欲言又止，终是低头饮酒不语。

却说那南国伪主方腊，自帮源洞山顶仓皇逃命，其状甚为狼狈，龙袍被荆棘勾扯得七零八落，与丧家之犬无二。他一路跌跌撞撞，时而绊倒于树根，时而滑落于溪涧，浑身上下尽是泥污血痕。方腊边逃边将身上赭黄龙袍扯下，胡乱抛于道旁枯枝之上，又摘下金花幞头，任其滚落山涧，更将脚上朝靴踢飞，换作随身携带的草履麻鞋。这方腊腹中饥火中烧，喉间干渴似焚，却不敢稍作停留。他强撑精神，连夜翻越五座险峰。那边厢，童贯帐下小将韩世忠，正率兵搜山，这韩世忠生得虎体熊腰，惯使一杆丈二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忽见前方灌木丛无风自动，当即勒马喝道：“何人鬼鬼祟祟？”话音未落，便见一人影自林间窜出，韩世忠目光如电，立时认出正是方腊，当即拍马挺枪，厉声喝道：“反贼方腊休走！吃我一枪！”方腊闻声魂飞魄散，慌不择路钻入一处乱石嶙峋的险径。韩世忠催马急追，怎奈那山径曲折如肠，两旁古木参天，枝桠交错，战马难以通行。他急得猛抽马鞭，那马吃痛，险些将他掀下鞍来，待稳住马匹，方腊早已不见踪影。韩世忠只得下马，拨开荆棘仔细搜寻。但见地上草叶间偶有血迹，石上残留麻鞋印痕，却始终不见方腊身影。韩世忠恨恨地将长枪插在地上，怒道：“这厮端的狡猾！竟如泥鳅入土，转眼不见！”遂令亲兵四下散开，继续搜寻。那方腊躲在石缝之中，听得韩世忠怒骂之声渐远，这才敢探头张望。他抹了把脸上血汗，暗自庆幸：“天不亡我！”

那方腊侥幸摆脱韩世忠追捕，已是精疲力竭，腹中饥火焚烧，喉间干渴难忍，步履蹒跚如醉汉。行至一处幽深山凹，忽见岩壁之下嵌着个茅草庵堂，檐角低垂，柴门虚掩，门前青石板上还留着未干的水渍，显是有人居住。方腊暗喜，心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此处定可讨得些饭食果腹。”他整了整破烂衣衫，正要上前叩门，忽听得松树后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自树后转出，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手中提着六十二斤水磨禅杖。那和尚不待方腊开口，圆睁怪眼，喝道：“好个贼厮鸟，洒家等候多时了！”话音未落，禅杖横扫而来。方腊慌忙闪避，却被禅杖扫中肩头，顿时如断线风筝般摔出丈余，跌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和尚大步上前，自腰间解下一条粗麻绳，将方腊捆得似粽子一般，边捆边道：“你这厮害得洒家好找！”你道这和尚是谁？正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当下鲁智深提着方腊后领，如拎小鸡般拖入草庵。那草庵虽简陋，却收拾得齐整，正中供着尊弥勒佛像，佛前香炉青烟袅袅，墙角堆着柴薪，灶上铁锅尚有余温。鲁智深将方腊掷于地上，自顾自掀开锅盖，但见半锅粟米饭尚温，又取出些腌菜，盛了满满两大碗。他先递一碗与方腊，粗声道：“便是死囚也要做个饱死鬼！”方腊战战兢兢接过，也顾不得体面，狼吞虎咽起来。鲁智深见状大笑，自己亦端起一碗，就着腌菜大嚼。饭毕，鲁智深抹了抹嘴，忽然拍案道：“好教你这反王知晓，洒家在此候你多日了！洒家是宋公明帐下花和尚鲁智深！”方腊闻言大惊，鲁智深提起禅杖，在方腊面前晃了晃：“吃饱喝足，该上路了！”方腊面如土色，正待求饶，忽听庵外人喊马嘶。鲁智深咧嘴一笑：“来得正好！”一把提起方腊往外便走。

鲁智深拖着方腊刚踏出柴门，那方腊口中犹自叫骂不休，忽然林间闪出一员小将，手持丈二长枪，正是韩世忠率兵搜山至此。韩世忠见一个胖大和尚提着方腊，惊得勒马后退三步，长枪一指，厉声喝道：“那和尚是何方神圣，怎敢擅自擒拿朝廷钦犯？”鲁智深将方腊重重掷于地上，震得积雪飞溅。他拍了拍僧袍，大笑道：“洒家乃梁山泊花和尚鲁智深，现随宋公明哥哥征讨方腊。这厮自投罗网，撞到俺草庵里来讨饭吃，被俺一禅杖打翻捆了。”声若洪钟，惊得林中飞鸟四散。

韩世忠闻言，急忙滚鞍下马，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鲁大师！末将韩世忠，奉童枢密将令搜捕方腊。大师神威，末将佩服。”鲁智深上前扶起韩世忠，正色道：“此功劳合该归你。洒家早存归隐山林之志，不求富贵，你且拿去报功。”说着将方腊往前一踢。韩世忠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大师神威，某岂敢掠美？”二人正推让间，忽听山道上马蹄声急。只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当先一条大汉，虽缺一臂，却威风凛凛，正是行者武松带着五六个小校前来接应。武松跳下马来，见二人争执，问道：“师兄，何事喧哗？”鲁智深指着方腊道：“武兄弟来得正好，这贼首方腊被俺拿住，俺却要让功与这韩世忠将军，他追方腊到此，却被洒家擒住。”韩世忠忙道：“原来是武都头，兄长明鉴，韩某无功焉敢受禄？”武松叹道：“师兄高义，然此乃天大功劳，不可轻让。”三人遂立草庵前叙话。

鲁智深将六十二斤水磨禅杖重重杵地，沉声道：“今日这事，须得听洒家主张！”韩世忠急忙拱手：“大师擒获贼首，此乃不世之功，末将岂敢僭越？”鲁智深大手一挥：“且听洒家细说缘由！”遂将前事娓娓道来：“洒家自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那夏侯成入深山去，吃洒家一杖结果了性命。一时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转辗寻路时，在琳琅山遇个白须老僧，将洒家引到此处茅庵。那老僧嘱付道：柴米菜蔬俱备，只在此间等候。若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便捉住他。”鲁智深灌了口酒，抹须续道：“夜来望见山前火起，红光冲天，洒家坐庵中看了一夜。今早天光微明，正见这贼爬过山来，俺便一禅杖打翻，就捉来绑缚！”韩世忠听得目瞪口呆，武松却抚掌叹道：“师兄洪福，天赐奇功。”韩世忠亦拜服：“圣僧指引，果有神助。”鲁智深却将禅杖一横：“这功劳洒家不要！”指着武松空袖，“武兄弟失了一臂，合该受此功！”又拍韩世忠肩甲，“小将军追剿辛苦，也该分功！”三人争论不休，韩世忠忽提议道：“不若这般，就说末将追剿方腊至草庵，武都头断臂埋伏。”鲁智深哈哈大笑：“正合洒家心意！”武松还要推辞，鲁智深已提起禅杖道：“今日划地为誓！这功劳就是武兄弟的！”月上山巅时，三人终于议定：功记韩世忠追赶、武松擒获。

宋江见众军士押得方腊前来，喜不自胜，急步向前问道：“武都头，这厮如何被擒？”武松叉手答道：“小弟伏于草庵多时，待其不备，一跃而出，遂擒此贼。”韩世忠亦上前禀道：“末将韩世忠，童枢密帐下，领兵追赶，将方腊驱入埋伏之处。”后世人言方腊被擒之事，众说纷纭。有言韩将军奋勇追擒者，有言武都头独臂擒拿者，亦有言鲁提辖独力生擒者。此皆因当日三人互相推让，不肯居功之故。韩世忠道：“若非武都头埋伏，贼首岂能就擒？”武松则曰：“若无韩将军驱赶，小弟安能得手？”鲁智深更是摆手道：“洒家不过凑个热闹，功劳都是他二人的。”次日，天色微明，鲁智深披着袈裟，手提禅杖，大踏步走入宋江营帐。宋江正与众将议事，见鲁智深到来，连忙起身相迎，执其手道：“如今方腊已擒，我等不日将班师回京。待面见天子，奏明大师功劳，朝廷必当重赏。大师何不趁此机会还俗为官？若得个一官半职，在东京城里安家立业，娶妻荫子，光耀门楣，也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鲁智深闻言，摇头道：“洒家这颗心早已如死灰槁木，哪里还图什么功名利禄？但求寻个清净去处，了此残生，便是造化了。” 宋江见他不肯，又劝道：“大师若执意不肯还俗，小弟亦不强求。只是大师立此大功，朝廷必有封赏。不如请旨住持京师名刹，做个一寺之主，弘扬佛法，显耀宗门，亦不负父母生养之恩。” 鲁智深听罢，浓眉倒竖，高声叫道：“洒家什么都不要！金银财帛、名位权势，皆是虚妄。只要这副皮囊囫囵入土，便是天大的福分！”宋江见他心意坚决，只得默然不语，心中却暗自不乐。当下命人清点本部将佐，打造陷车，将方腊囚禁其中，准备押解进京。三军整顿完毕，宋江传令启程，率领众将离开帮源洞清溪县，径回睦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