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肃州之战（上）（1/2）

却说宋江在陈桥驿滴泪斩小卒后，悲痛万分，率领军队向北进发。每日行军六十里，沿途扎营安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军纪严明。到了十月二十七日，行至辽国边境附近，宋江召吴用商议，问道：“今辽兵分四路侵我，我等当分兵征讨，抑或直捣其城池？”吴用道：“若分兵征讨，恐地广人稀，首尾难顾。不如先攻其要害城池，再议后策。若攻之甚急，彼必自退。”宋江道：“军师此计甚妙！”随即，宋江唤来金毛犬段景住，吩咐道：“汝久居北路，熟知地理，今命汝引军前行。前方临近何州县？”段景住道：“前方便是肃州，乃辽国紧要关隘。其地有一水路，港汊深邃，名曰徐水，环绕城池。此水直通海河，需用战船征战。故宜先催水军头领船只至，水陆并进，船骑相连，方可攻取肃州。”宋江遂命戴宗速去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人，令其昼夜兼程，速将船只集结于徐水，以便一同进发，戴宗随即飞驰而去。吴用又进言道：“哥哥，肃州虽险，然辽兵骄横，必不设防。我等可趁其不备，速战速决。”宋江点头称是，遂下令全军整备，待水军一到，即刻攻城。

次日，戴宗回报，言李俊等人已率水军船只抵达徐水。宋江闻报大喜，遂命全军拔寨，水陆并进，直逼肃州城下。守卫肃州城池的番官，乃是辽国洞仙侍郎，麾下有四员猛将：阿里奇、咬儿惟康、楚明玉与曹明济。此四将皆勇猛非凡，有万夫不当之勇。闻得大宋招安梁山泊全伙前来征战，一面写表飞奏辽国狼主，一面通知邻近雄州、霸州、涿州、易州派兵前来支援，一面命阿里奇与楚明玉二将领兵出战。此时，大刀关胜为前部先锋，率军逼近肃州所属保塞县。县官得报，急飞报二将，道：“宋朝大军声势浩大而来，乃梁山泊新受招安的宋江一伙。”阿里奇闻言大笑，道：“不过是些水洼草寇，何足挂齿！”遂令辽兵整备，次日出保塞县与宋江交战。次日，宋江得报辽兵逼近，立即传令众将：“交战之时，务要看准形势，切勿失却联系。”众将领命，各自披挂上马。宋江与卢俊义亦全副武装，亲临军前督战。远远望去，见辽兵如潮水般涌来，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皆是黑色雕旗。宋江立于阵前，环视众将，道：“诸位兄弟，今日一战，关系重大，务必奋勇杀敌，扬我大宋国威！”众将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只见辽军黑色雕旗分开，中间推出一员辽将，骑着一匹高大战马，四蹄翻腾跳跃，宋江定睛细看那辽将装扮：头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鸡尾羽，身披一件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着三只凤凰，外罩一副连环镔铁铠，腰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脚蹬一对云根鹰爪靴，颈挂一条护项销金帕，背挎一张雀画铁胎弓，悬着一壶雕翎鈚子箭，手中握一杆梨花点钢枪，寒光逼人，胯下一匹银色拳花马，神骏非凡。那辽官旗号上赫然写着：“大辽上将阿里奇。”再细看那辽将长相，生的面白唇红，须黄眼碧，身长九尺，力敌万人。宋江见阿里奇如此雄壮，眉头微皱，对众将说道：“我看这番将气势非凡，不可小觑，诸位切勿轻敌！”众将闻言，皆凝神屏息，不敢大意。徐宁却道：“哥哥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那番将看似威风，不过虚张声势耳！待小弟出马，必取他首级，以振我军威！”宋江见徐宁豪气干云，道：“贤弟勇猛，人所共知。然此战关系重大，不可轻敌冒进。那阿里奇既为辽国上将，必有几分本事，贤弟务必小心应对。”徐宁抱拳道：“哥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言罢，提钩镰枪上马，直奔阵前。阿里奇见宋军阵中冲出一将，气势汹汹，便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徐宁勒马挺枪，答道：“我乃梁山泊好汉金枪手徐宁！特来取你首级，以报国仇！”阿里奇闻言大笑，道：“我观宋国注定要败，竟然让这等草寇当将领，来侵我大国，真是不知死活！”徐宁骂道：“无名小辈，也敢口出狂言！看枪！”说罢，挺枪直取阿里奇。

徐宁与阿里奇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在一处。初时徐宁抖擞精神，使出钩镰枪二十四式，枪尖寒星点点，如银蛇吐信，直取阿里奇咽喉。阿里奇冷笑一声，手中梨花枪舞动如飞，枪影重重，竟将徐宁的枪花尽数化解。徐宁心中暗惊，忖道：“这厮枪法了得，不可轻敌！”遂凝神应战。战至十五合，徐宁额角见汗，枪势渐缓，阿里奇那梨花枪却愈发凌厉，枪杆横扫时竟带起破空之声，如狂风卷地，逼得徐宁连连后退。两杆铁枪相撞，火星四溅，徐宁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枪柄。阿里奇忽使个回马枪的变招，枪尖自肋下斜刺而出，徐宁急扯缰绳闪避，心中暗道：“好险！若非我眼疾手快，险些着了这厮的道！”阵前观战的张清见状，手中飞石已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时上前助战。战至二十八合，阿里奇忽暴喝如雷，声如霹雳，震得徐宁耳中嗡嗡作响。只见阿里奇手中梨花枪化作三道虚影，如银龙翻腾，直逼徐宁面门。徐宁勉力架住两枪，第三枪却如毒龙出洞，直刺右肩胛。徐宁心中大骇，急欲闪避，却已不及。只听得嗤啦一声，护肩铁甲应声碎裂，血流而下。徐宁面色煞白，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心中暗道：“今日不敌，且退为上！”阿里奇见徐宁败走，哈哈大笑，喝道：“徐宁小儿，休走！今日叫你见识我阿里奇的厉害！”说罢，那银色拳花马长嘶一声，铁蹄踏得黄沙飞扬，如风驰电掣般直追徐宁而去。徐宁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心中愈发焦急，只得催马加鞭，望本阵疾驰。

宋江阵上见徐宁败阵，顿时哗然。只见林冲紧握丈八蛇矛，上前喝道：“辽将猖狂，待我上前会他一会！”关胜提起青龙偃月刀，对林冲道：“林教头且慢，此贼枪法了得，不可轻敌！”秦明挥舞狼牙棒，呼延灼挺起双鞭，董平掣出双枪，五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卢俊义虽素来沉稳，极少出战，此刻亦倒吸冷气，眉头紧锁，对众人说道：“我观此将枪法凌厉，恐非等闲之辈。”吴用额上冷汗涔涔，急喊道：“快放箭阵接应！莫教辽将趁势掩杀！”阿里奇见梁山阵中骚动，却并不追赶，勒马横枪，放声长笑，声如洪钟，竟压过万军喧哗。他高声喊道：“南朝无人乎？区区一将便败于吾手，何不速速投降，免遭刀兵之苦！”其声未落，阵后忽闻马铃急响，一骑越众而出，正是急先锋索超。原来是索超按捺不住，口中高呼：“辽狗休狂！待我索超来取你首级！”说罢，挺起金蘸斧，便要冲阵。宋江见状，厉声喝止：“鸣金收兵！索超兄弟且住！”索超闻言，勒马回头，愤然道：“哥哥何故拦我？此贼猖狂，岂能容他放肆！”宋江摇头叹道：“非是拦你，只是此将枪法非凡，恐非你能敌。我观梁山众人中，唯有卢员外或可一战。你且去接应徐宁回阵，莫教他再遭不测。”索超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令，只得拨马去接应徐宁。徐宁伏在马背上，肩头鲜血淋漓，面色苍白如纸，见索超前来，勉强抬头道：“索超兄弟，多谢相救。”索超咬牙切齿，道：“徐宁哥哥且回阵歇息，此仇他日必报！”二人并马回阵，梁山众将见徐宁伤势，无不愤慨，纷纷请战，宋江都驳回了。吴用道：“阿里奇如此骁勇，若不设法除之，恐难破辽军。”

次日黎明，辽军阵前战鼓如雷。卢俊义顶盔贯甲，手提丈二钢枪，正欲催动战马出阵，忽被宋江、吴用一左一右扯住缰绳。吴用羽扇点着军阵，道：“员外乃我梁山擎天玉柱，岂可轻动？若使主帅与先锋争功，纵胜亦折锐气，日后惹辽将耻笑。”宋江接口道：“军师所言极是。昨日阿里奇虽胜徐宁，焉知不是骄兵之计？且教霹雳火秦明试他深浅。”话音未落，秦明早已按捺不住，狼牙棒往地上一杵，火星四溅，道：“哥哥们休要拦我！昨日看那厮逞凶，早憋得心头火起！”说罢不待鸣鼓，如同赤炭火龙冲出阵去。阿里奇见来将模样，笑道：“南朝无人，却派个灶君下凡！”秦明闻言大怒，狼牙棒挟风带火当头劈下，阿里奇举枪相迎，两般兵刃相撞，竟震得尘土飞扬。二将走马灯般战作一团。初时秦明棒法大开大合，每击皆似霹雳落地，阿里奇枪影如梨花飘雪，看似守多攻少。战至五十合，吴用忽以羽扇遮日，对宋江低声道：“看秦统制面色，恐是力竭之兆。”果见六十合后，秦明已然力怯，狼牙棒势如重锤击棉，阿里奇枪尖却愈见刁钻，每每点向铠甲缝隙。阿里奇忽使个\玉带围腰\的杀招，枪杆横扫马腹，秦明急扯缰绳，座下战马险险避过，阿里奇枪尖却划过秦明身后披风，秦明急忙跑马回阵，披风却被阿里奇长枪扯下。关胜在阵前看得分明，青龙刀横拍马臀，赤兔马化作流火窜出，道：“林教头掠阵，某去接应秦明兄弟！”林冲蛇矛一摆，紧随其后。阿里奇见二将来势汹汹，正欲上前，忽听后面副将楚明玉喊道：“将军休要去追，恐入险地，难以救护。”阿里奇于是转身回阵，关胜、林冲也不追赶，护着秦明缓缓退阵。林冲扶秦明下马，二人低声交流一番后，对众人说道：“当年曾头市前，秦统制与那史文恭交战，二十合便显力怯，今日与这辽将斗至六十余合才败，可见阿里奇终不及史文恭！”卢俊义闻言双目闪出精光，钢枪往地上一顿，对宋江说道：“既然如此，某去必定能取此獠首级！”吴用却按住卢俊义手臂：“员外差矣！昔年史文恭之败，非力不及而智不足。今阿里奇既逊史文恭，何须虎将搏兔？”吴用转向宋江道：“可令董平兄弟率轻骑，待其出阵追击时，派花荣兄弟率兵乱箭从后射之，让他不能回阵，趁其分心，让张清兄弟射他一飞石，便能擒他。若不成，再请员外出马不迟。”

第三日清早，辽军阵中已响起嘲骂之声，阿里奇用银枪挑着秦明残破战袍，正叫阵不休。只见阿里奇喝道：\南朝草寇，可还有敢战之辈？\话音未落，董平双枪并举，拍马舞枪冲出阵来。那董平高声笑骂：\辽狗休要猖狂，且看我双枪将取你首级！\ 两马相交不过十合，董平虚晃一枪，拨转马头便走。阿里奇挺枪大笑：\南朝儿郎尽是鼠辈！\纵马急追间，忽见董平回身掷出左手短枪，阿里奇急侧身闪过，阿里奇愈发恼怒，坐下战马四蹄生风，眼看便要追上。花荣早引五百骑射手跑马掠阵，觑得阿里奇追至射程，当即挽起鹊画弓，一箭流星赶月般破空而出。阿里奇听得弦响，急使梨花抵挡，却擦着狮蛮带掠过，惊得他勒马回望，方知已离本阵半里有余，正好被花荣挡住，不能归阵。正是此时，张清在东南角高坡上觑得分明，锦袋中摸出鹅卵石，暗喝声：\着！\那石子带着破空之声，正打在阿里奇鼻梁上，阿里奇眼前金星乱迸，口鼻喷血坠下马来。花荣在马上看得真切，又有林冲、秦明、索超三将如猛虎出柙，四人各挺兵刃杀将出来，众人把阿里奇提上马鞍，捉回阵去了。那匹银鬃马刚要扬蹄，早被张清又一石子打中后臀，乖乖被梁山军牵回本阵。副将楚明玉看得惊惧不已，急率骑兵来夺。却见宋江令旗挥动，关胜引青龙刀从左翼杀出，呼延灼舞双鞭自右翼包抄，辽军阵脚大乱，残余退向肃州，沿途丢盔弃甲，保塞县四门洞开。阿里奇被紧紧绑缚，嘶声吼叫：“诡计伤人，算不得好汉！”吴用轻摇羽扇，对宋江笑道：“这番将勇则勇矣，终是莽夫。”

是夜，宋江独坐县衙，忽闻帐外乱响，蔡福、蔡庆兄弟跌撞而入，神色慌张，蔡福禀道：“哥哥，大事不好！那番将自尽了！”宋江闻言，当即掷笔起身，疾步赶往囚车处。只见阿里奇倚在囚笼铁栅间，双目圆睁，嘴角血迹未干，虽已气绝。蔡庆颤声道：“这厮咬断舌根时，竟以血指在囚车底板上写下几行文字。”吴用举灯细照，沙地上歪斜血痕赫然是“宁作断头雁，不为屈膝犬”八字，字字如刀，刺人心魄。宋江凝视良久，长叹一声，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关胜抚着美髯，慨然叹道：“真烈汉也！若在梁山，当坐得一把交椅。”宋江默然不语，缓缓解下猩红战袍，轻轻覆在阿里奇尸身上，低声道：“昔年楚霸王不肯过江东，今日辽将军耻为阶下囚。豪杰肝胆，原是相通。”言罢，两行清泪无声坠入尘土。他转身对众人道：“这番将亦是英烈，不可轻慢，将他厚葬了吧。”先前，宋江已将阿里奇的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弓箭等物，尽数赐予张清。此刻庆功宴上，张清独坐一隅，手抚嵌宝狮蛮带，神情黯然。吴用轻摇羽扇，对卢俊义低语道：“看今日宋江哥哥，倒似当年曹孟德哭典韦，英雄惜英雄，莫过于此。”话音未落，却见宋江执酒盏起身，对着北方残月低吟道：“男儿血性本无疆，奈何各为其主忙。”众人闻之，无不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