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重游临安（2/2）
柴进三人回到寓所，见李应等人仍在饮酒作乐。乐和笑道：“小乙哥忒也薄情。那东京的李师师唱得正妙，小乙哥却怕她纠缠，慌慌张张扯了我等回来。”萧让放下酒杯道：“这李师师，我在东京时久闻其名，却未曾得见，明日何不同去拜访？”燕青道：“这贱人蒙太上道君皇帝恩宠，如今二圣北狩，她不知收敛门庭，反倒在此卖笑追欢，理会她作甚。”柴进长叹一声道：“多少世家大族，受朝廷厚恩，一旦变故，便改换门庭，称颂新朝，依旧趾高气扬做那佐命之臣。这般烟花女子，倒要她苦守节操！”众人闻言皆笑，又推杯换盏饮了一回，方才各自安歇。是夜，燕青朦胧睡去，忽见一人手提花篮，篮中满贮杏花，见了燕青便唤道：“小乙哥，原来你在此处，叫李师娘好生记挂。”此人名唤王小闲，本是东京人士，与燕青相熟。王小闲便引燕青去见李师师，那梦境之中，李师师虽现身相见，却不似从前那般言语轻佻，只见她仪态端庄，口中似在诉说甚么，却始终听不真切。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的身影映得朦胧恍惚，宛若隔着一层轻纱。燕青欲要上前细听，却见那身影渐渐淡去，唯余一缕幽香萦绕不散。次日清晨，燕青出门闲步，竟在街市上遇见王小闲，打扮与梦中一般无二，手提花篮，正往昨日美人唱曲之处行去。此时柴进等人也陆续出来，听燕青说前面是东京李师师家的帮闲王小闲，便起哄强拉着燕青尾随其后。
众人随王小闲行至葛岭，但见此地面湖倚山，端的是个绝妙所在。王小闲推开竹制院门，只见一带雕花栏杆环护着各色花卉，客堂内摆放着花梨木桌椅，湘妃竹帘高高卷起，炉中香篆尚未燃尽。墙上悬挂一幅徽宗皇帝御笔所绘白鹰图，案上供着一瓶垂丝海棠。檐前金钩上锁着一只绿衣鹦鹉，见人来便叫道：“客到茶来。”忽闻屏风后飘来一阵麝兰香气，转出一位女子来。那女子不着罗绮，只穿一件素白苎麻新衫，梳着宫样发髻，年纪约莫三十余岁，风姿绰约。她笑吟吟与众人一一见礼，延请入座，目光落在燕青身上时，忽然道：“这位兄弟好生面善。”燕青原道是李师师，一直垂首避视，此刻抬眼细看，却见并非心中所想之人，乃是当年与李师师齐名的赵元奴。此女亦是道君皇帝宠幸过的名妓，容貌与李师师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一分绝代风华。燕青发觉认错，眼中不觉掠过一丝怅然。柴进亦认出非是李师师，与乐和等人低声议论道：“原来不是李师师。”众人遂将备好的礼物奉上。赵元奴敛衽道：“奴家是赵元奴，蒙诸位光临已是蓬荜生辉，怎敢当此厚礼。只是却之不恭，只得愧领了。”说罢命丫鬟收下礼物，亲自奉上龙井雨前茶。赵元奴依次为众人斟茶，行至徐晟面前时，见这少年生得英伟俊朗，不由多看了一眼。徐晟素来不惯与女子交接，一时拘谨，竟将茶盏打翻，泼湿了衣袍。徐晟顿时面红耳赤，乐和拍掌笑道：“贤侄见师娘奉茶，便慌了手脚，连一盏茶都接不稳。”赵元奴掩口道：“好个呆话！”众人闻言皆笑，唯有燕青独坐一旁，目光怔怔。
众人饮酒闲谈，说起东京旧事。柴进举杯问道：“师娘当年与那李师师齐名，同受太上皇恩宠，不知李师师如今下落如何？”赵元奴闻言，神色黯然，说道：“此事说来凄惨。当年二圣北狩，她执意要去金营面见上皇，奴家百般劝阻不得。后来听闻粘罕之子真珠强逼她侍奉，她誓死不从，竟吞金自尽了！”在座众人皆大惊失色。燕青默默低头，忽见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哽咽道：“姐姐竟如此刚烈！昨日我还那般说她，是何道理！我当祭奠！”说罢起身讨了两壶好酒，独自往湖边走去，众人见他神色凄然，也不便相随。燕青驾一叶扁舟，缓缓划向湖心。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得湖面金光粼粼。他取一壶酒自斟自饮，另一壶则倾入湖中，低声道：“师师姐姐在天有灵，受燕青一拜。昨日言语冒犯，实是燕青有眼无珠。”说罢连饮三杯，每饮一杯，便向湖中倾一杯酒。柴进等人站在岸边，望着湖中孤舟。乐和叹道：“不想一个风尘女子，竟有这般气节。”柴进正色道：“多少食君之禄的朝臣，国难当头便摇尾乞怜。这李师师虽是烟花出身，却比那些苟且偷生之辈强过百倍！”萧让亦道：“正是，她这一死，倒叫那些衣冠禽兽羞煞。”月上柳梢，清辉洒在湖心亭上，燕青独坐舟中，望着水中月影，想起昔日东京旧事，不觉又饮数杯，直至月落西山，更鼓声声，方才撑船靠岸。众人接了燕青，又送赵元奴回葛岭，各自归寓。
又过两日，高宗敕命已下。原来宿太尉当年在二圣北狩时正巡守湖广，高宗即位后因疏远老臣，宿元景便告老还乡，隐居处州。因他曾招安宋江有功，高宗特命他赍诏前往册封李俊。宿元景欣然领命，先至六和寺辞别武松，留赠一匹火浣布做袈裟，一串伽南香木数珠以为纪念，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乐和道：“这海外蛮夷之地，乐声粗鄙不堪入耳。”遂花费千金收罗一班梨园子弟。诸事安排妥当，众人辞朝谢恩，请宿太尉一同渡江。至明州登船，扬帆启程。行船三日，李应忽忆起前番武松所赠书信尚未拆阅，取出细看，只见信中写道：“武松在六和寺与众兄弟相见时，闻知呼延灼之子同来，恐其骤闻噩耗悲痛过度，故隐忍未发。今诸位既已出海，方敢相告。临安城破之前，呼延灼、裴宣、欧鹏、邓飞四位兄弟北上途经临安，曾与我相会。后四位兄弟在嘉兴勤王，与金兀术大军血战，俱都殁于王事。已在寺外山上设衣冠冢，时常祭扫。”李应读罢大惊，急召众兄弟及呼延钰、徐晟前来。众人闻讯，无不痛哭失声。当即在船上设起香案，备办三牲祭品。宿太尉闻知，亦来同祭。呼延钰跪在船头，面北而拜，哭道：“父亲在天之灵，受孩儿一拜！”徐晟亦泣不成声。柴进亲自斟酒，洒向大海，高声道：“呼延将军忠义贯日，裴宣、欧鹏、邓飞三位兄弟亦是铮铮铁骨。今日我等同祭英灵！”宿太尉整肃衣冠，向着北方深深三揖，道：“诸位将军为国捐躯，名垂竹帛。”众人又痛哭一场，直至红日西沉，方才各自归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