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楚州之战（2/2）

次日，赵立又率三骑出城邀战，金营亦遣三骑应战。两军对阵，赵立挺枪跃马，当先冲阵。三员金将各持兵刃来迎，战不数合，便佯装败走，赵立大喝：“贼子休走！”拍马紧追。行至一片芦苇荡，忽闻梆子声响，两侧伏弩齐发，箭如飞蝗，两名随骑应声落马，赵立右肩中箭，急勒马回旋，左手持枪拨开来箭。金兵伏兵四起，将赵立团团围住。但见赵立怒目圆睁，大喝道：“鼠辈安敢暗算！”遂单枪匹马，左冲右突，枪尖过处，敌兵纷纷避让。赵立趁势突围，血透重甲而归。城上守军急放吊桥，赵立方得入城。挞懒见赵立又脱险，勃然大怒，令全军赶制云梯冲车。次日黎明，金兵填平护城河，推着攻城器械蜂拥而至，赵立正率众守城，忽有哨兵来报：“金军将破西门！”赵立抚剑笑道：“诸君勿忧，待我亲往观之，必叫虏寇匹马不返！”言罢径往，赵立登城未及半途，忽闻破空之声，但见一枚炮石呼啸而来，正中阶梯，碎石迸溅，一块尖锐的砖石直贯赵立前额。左右将士惊呼上前，只见赵立满面鲜血，颅骨已现，倚墙而立，气息微弱道：“恨不能尽歼虏寇，诸位速将我抬至三圣庙，诈称染病祈祷，勿使敌知。”言未尽而气绝，年仅三十有七。城中军民闻赵立死讯，巷哭震天。参议官程括强忍悲痛，权领镇抚使之职，继续率众守城，金兵攻势愈急，炮石如雨。

当初赵立初入楚州城时，携徐州兵民数千，多为百战精锐，可战之兵居半。又得楚州原有守军二千，并周围四县乡勇五千，总计不足万人。围城之初，尚可采摘野豆、野麦充饥，后草木尽绝，军民无分贵贱，皆掘凫茨、挖芦根果腹。及至水患淹没田野，城中粮绝，竟至剥榆树皮，研磨成屑而食。徐州将士自恃骁勇，常欺凌楚州守军，两军积不相能，时有龃龉。赵立在时，常于校场训话：“徐州军善攻，楚州军善守，各有所长，当同心报国！”遂命徐州军专司出击，楚州军负责守御，两军虽面和不心，尚不敢公然相争。及赵立意外中炮身亡，两军嫌隙日深。楚州军校常抱怨：“徐州军多占粮饷，我等守城士卒反要饿肚。”徐州军校反唇相讥：“若无我徐州儿郎出击，尔等早成金人刀下鬼！”两军士卒在街巷相遇，常怒目相向，甚或拳脚相加，金军细作探得此情，飞报挞懒。然而挞懒素畏赵立威名，疑其诈死诱敌，迟迟不敢大举攻城。僵持日久，徐州军见援兵无望，趁夜缒城溃围者日众。投降汉人卫进献计于挞懒：“楚州北墙年久失修，守军又多为老弱。”挞懒遂集中兵力，专攻北城，金兵昼夜不息，以冲车撞墙，用云梯攀城，守军饥疲交加，仍以滚木礌石相抗。围城第四十日黎明，北墙终被撞开丈余缺口，金兵如潮涌入，楚州军校程括率残兵巷战，身中十余创而死，城内火光冲天，百姓哭号震野。

赵立妻小俱殁于徐州之难，其后赴任楚州，孑然一身入城。守城期间，得一民间女子，年方二八，姿容清丽，尤通文墨。赵立敬其志节，使侍于左右，掌军中文书，每至夜深，女子必于灯下为赵立诵读兵书战策，赵立常正襟危坐，肃然听之。城破之际，女子自缢于三圣庙廊柱之下，衣带中藏血书“誓不辱身”四字。赵立为人刚毅木讷，不谙诗书，然忠义之心，浑然天成。虬髯虎目，尤善骑射，百步外能贯杨叶。平日不近声色，俸禄所入，半颁将士。寒冬与士卒同卧草荐，盛夏共饮浊水。每临战阵，必身先士卒，甲胄鲜明。见有怯战者，必策马追至，揪其发髻，挥刀立斩，三军震慑。然士卒皆愿效死，因其赏罚分明，同甘共苦。赵立恨金人入骨，每言及必目眦尽裂，齿间咯咯作响。常训将士：“大丈夫生于世，惟杀虏而已！”自誓必死报国。楚州城陷之日，百姓操耒耜为兵，妇孺掷瓦为矢，巷战竟日，血流漂杵。民兵首领五万、石琦、蔚亨等，皆万人敌，率众突围，保全甚众。自金兵南犯，多靠虚声恫吓，名城大邑往往不战而降。独楚州军民死战，金兵伤亡相当，挞懒亦为之胆寒。时张浚统兵四十万围陕州，粘罕急调兀术、挞懒北援。又因赵立坚守楚州，遮断江淮要道，金师疲敝难进。后世论者谓赵立守楚州之功，虽唐之张巡、许远守睢阳，亦不能过也。

八月，秋风肃杀，岳飞奉诏解楚州之围，即率精兵星夜兼程。军至奉州地界，岳飞命分发朝廷新赐衣甲，又遣探马哨探。未几，哨骑飞报：“楚州已陷，镇抚使赵立临城督战，中炮身亡，金兵破城，正屠戮军民。”岳飞大怒，拍案而起，急令三军疾进。时挞懒立于楚州残破城楼，正观金兵屠城，忽见南方尘头大起，旌旗如林，知宋军来援，急令列阵。岳飞部将王贵、张宪各率铁骑分两翼杀来。金将高大宝使流星锤出阵，王贵挺枪接战，斗无数合，高大宝佯败而走。王贵纵马追去，将及百步，高大宝猛然回身，流星锤脱手飞出，直取王贵面门。王贵急侧身避过，却因用力过猛，坠落马下。金兵方欲擒拿，忽听一声暴喝，岳飞亲率中军杀到，枪出如龙，直取高大宝。那高大宝回马再战，锤链横扫，岳飞举枪格挡，火星四溅，战不三合，岳飞卖个破绽，待高大宝一锤砸空，当即挺枪疾刺，枪尖自咽喉贯入，后颈透出。金兵见主将毙命，阵脚大乱，张宪乘势率轻骑突入敌营，挞懒见势不妙，仓皇北遁。岳飞入城，但见尸骸塞巷，血浸阶墀，遂令军士收敛遗骸，自往三圣庙祭奠。庙中赵立灵位简陋，岳飞整甲跪拜，泣道：“岳飞来迟，致将军殉国，此恨何极！”取御赐酒醪洒地，又亲书“忠烈贯日”四字为挽。忽见一自尽女子，询之方知是殉节义女，叹道：“真忠贞之士！”命将二人合祀。残阳如血，岳飞扶柩南归，楚州残留百姓一同南下，有幸存兵士伏地大恸：“若将军早至三日，楚州不致如此！”岳飞默然。

岳飞大破金兵于楚州城下，生擒虏将七十余员，皆以槛车囚送临安。正值江东宣抚使刘光世率军出奉州策应，哨马探得挞懒残部正向北溃退，刘光世即召王德、唐斌二将，令道：“金贼新败，士气低迷，当乘胜追击，勿令走脱。”王德、唐斌各领精骑三千，分道截击，恰遇金兵辎重队伍，王德突然自侧翼杀出，金将急令后撤，唐斌伏兵又起，截断归路，金兵首尾不能相顾，被杀得尸横遍野，丢弃粮草辎重无数。挞懒闻败报，连夜北渡淮河。临安宫中，高宗正与赵鼎议事。高宗蹙眉道：“张浚率四十万大军出秦川，胜负未卜，若得捷报，当令岳飞等整军北伐，会师东京。”赵鼎拱手道：“陛下圣明，然江淮残寇未清，须先肃清后路。”正议论间，岳飞捷报至，高宗览表大喜，诏曰：“岳飞节义忠勇，所至不扰，所向必克，朕甚嘉焉。方今国步艰难，非卿等，朕孰与图复中土者耶。奈何江表尚多遗寇，卿可竭力措置。近据刘光世差王德等协率军马，过江之后，屡奏战捷，杀获金人甚多。贼寇久驻江淮，即渐抽退，其未去者数虽未多，若不乘势剿除，终作腹心之患。今可与刘光世所遣将王德等，协并进往，杀伐金贼。故敕。建炎四年八月付岳飞。”使者赍诏至军，岳飞北望拜受。高宗下诏为赵立辍二日朝，赠奉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谥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