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高俅恩报柳世雄（2/2）
正吵闹间，忽听得门外传来几声重咳，王庆的丈人拄着根枣木拐杖，颤巍巍跨进门槛。那老者须发皆白如霜雪，身形佝偻着，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直裰，他扶着门框喘了两口气，才挪到椅边坐下，颤声道：“贤婿且听老朽一言。那高俅初任太尉时，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不过因先父曾与他有些旧怨，便被逼得弃官逃亡，连夜出城，这事京城里谁人不知？那高俅最是记仇，睚眦必报，贤婿若执意不从，只怕明日就要被他寻个由头，构陷个罪名啊。”王庆不等说完，霍地站起，双目圆睁，将桌上茶盏猛地一扫，只听哗啦一声，茶盏摔落在地，碎瓷片飞溅。他怒喝道：“岳父也来聒噪！某王庆枪下不知挑翻多少好汉，沙场上九死一生，岂会怕他高俅？明日殿前比试，定要叫那柳世雄原形毕露，看看究竟是谁的枪法更胜一筹！”说罢，大步流星走到墙边，一把抓起那杆寒光闪闪的铁枪，枪杆上还留着当年与六国强比试时的血痕。他头也不回，径直往校场奔去，浑家追到门口，只喊得一声“官人”，便被夜风吹散了话音。老者望着王庆远去的背影，摇头长叹：“王庆性子太倔，宁折不弯，只怕要惹出祸事来啊。”那浑家只是掩面哭泣，泪珠儿扑簌簌落在衣襟上，把半幅藕荷色衫子都洇湿了。
次日五更三点，正是早朝时分，紫宸殿前文武百官早已按班次肃立。只见殿角金钟轰鸣，玉磬清越，两班武士执戟如林，寒光森森，端的皇家气象森严。引进司官员出班奏道：“臣乞复验王庆、柳世雄二人枪法，以定总管之职。”天子准奏，即宣二人上殿。那王庆穿一领簇新战袍，腰悬宝刀，虎目含威，精神抖擞。柳世雄却面色青白，双手紧攥枪杆，指节发白，显是心中没底，两股战战几欲跌倒。二人跪拜已毕，各执长枪立于金阶之下，枪尖映着晨光。忽见人群中闪出几个同僚，皆是与王庆平日交好的，一人低声劝道：“王教头，昨日高太尉既已开口，不如卖他个面子，来日自有好处。”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柳世雄那点本事，谁人不知？何必与他争这一时之气？”王庆闻言，双眉倒竖，怒目圆睁，喝道：“尔等休要胡言！某枪法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岂能因高俅一句话便拱手让人？今日若不与柳世雄分个高下，某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柳世雄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更添几分畏惧，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偷眼望向王庆，但见王庆如一座铁塔般矗立，枪尖斜指地面，隐隐透出杀气，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殿前都点检立于丹墀之下，手中令旗猛然劈落，喝令比试开始。但见王庆横枪踏前半步，左脚碾地如生根，右臂猛振间枪尖嗡然颤动，竟抖出碗口大的银星枪花，裹挟着破空锐响直取柳世雄咽喉。那枪花虚实莫测，直叫人眼花缭乱。柳世雄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拧腰闪避，怎奈脚下踉跄，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手中长枪竟脱手飞出丈余，哐当坠地，金阶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笑。王庆更不容情，第二枪直奔柳世雄面门而来。柳世雄避无可避，举臂格挡，只听咔嚓脆响，竟是半截枪杆重重砸在口鼻之间。两颗门牙应声而落，鲜血混着唾沫喷溅而出，登时染红了下巴，战袍前襟转眼洇透，在青砖地上滴出点点红梅。引进司官员见状，慌忙高声宣道：“王庆胜，柳世雄败！”即命王庆谢恩。那王庆跪拜如仪，三叩九拜间，眼角却瞥见高俅立于班首，面色铁青，如罩寒霜，双目喷火，似要噬人，手中玉笏板几乎要被捏碎。王庆心头一凛，暗叫不好，却仍强作镇定，额角触地时，听得高俅重重冷哼一声，像冰锥刺背。这边武士已扑将上来，两人架着柳世雄双臂往内门拖去。那柳世雄满嘴是血，张嘴欲言却漏风呜咽，半边脸颊肿得老高，发髻散乱如草，战袍下摆还勾在金阶的饕餮纹上，被拖出丈余才刺啦裂开，露出半截中衣，好不狼狈。忽听得高俅厉声喝道：“还不抬去太医院！”声如炸雷，惊得铜铃叮当作响。
高俅回府，一张白面皮气得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两道扫帚眉倒竖，三两步抢入书房，将案上那方端溪紫石砚台掼在地上，摔得粉碎，墨汁四溅如泼血，又抓起湖州狼毫笔，咔嚓一声折作两截。恰在此时，听得门外小厮战战兢兢禀道：“柳官人求见。”高俅强压怒火，整了整腰间玉带，只见柳世雄捂着嘴踉跄进来，嘴角还渗着血丝，含混不清道：“多谢太尉举荐，只是小人武艺不精，叫太尉被人取笑了。”话音未落，高俅已抢上前扶住，当即温言道：“恩人宽心，这总管之职终在本官掌握。”说着眼中凶光一闪：“那王庆小儿不识抬举，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忽转头厉喝：“传殿前十个带牌官来！”不一时，十个虎背熊腰的军官鱼贯而入，高俅阴着脸招手，十人忙凑近前，但闻得太尉身上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听他压低嗓子道：“尔等即刻去雄武营前守着，但见王庆，不拘是与人争执，还是家中吵闹。”话到此处，右手作刀状在颈间一划。十人会意，狞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太尉放心，小的们保管做得干净。”十人领了银两，各执朴刀、长枪等利器，出了府门便跨上快马，泼风也似直奔雄武营而去。马蹄踏得青石板火星四溅，惊得街上小贩纷纷走避。
且说那王庆离了金殿，心中忐忑，思量道：“高俅那厮最是记仇，今日当众折了他颜面，必不肯善罢甘休。”当下不往营中去，径自奔回家中，才推开门扉，浑家见他面色铁青，慌忙放下手中针线迎上前道：“官人今日比试如何？怎地这般模样？”王庆将铁枪倚在门边，那枪尖上犹带血痕，叹道：“今日某在殿前与柳世雄比试，一时气急，使了七分气力，竟将他门牙打落两颗。”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墙外脚步声杂乱，邻舍张老汉扒着墙头急唤：“王教头！祸事了！方才见十个带刀军官，正在营前打听你家住处，口口声声要取你性命！”王庆闻言冷笑，从腰间解下佩刀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乱跳：“某这几日不出门，看他能奈我何？待四个月总管任期一到，某自去上任，那时看他能奈我何，朝廷也不是他高太尉一家的！”浑家闻言，手中针线簌簌落地，泪珠儿成串往下掉：“当初若依奴家劝，让那柳世雄一枪，何至如此？如今太尉明摆着要官报私仇。”王庆见浑家哭得梨花带雨，心下微软，安抚道：“娘子莫怕，某这就紧闭门户。”说罢亲自动手，先将大门落了重闩，又唤小厮一起搬来石磨顶住，后门也用碗口粗的门杠抵死，各处窗户俱用木板钉牢。那十个如狼似虎的军汉，在雄武营前守了三天三夜。白日里装作巡哨，夜里就蹲在营前老槐树下盯着王庆家方向。这日五更时分，旁边一个麻脸军汉低声道：“赵都头，这般守株待兔不是法子。那王庆武艺高强，若贸然闯进去拿人，只怕伤了性命。”赵都头想起王庆枪挑六国强的传闻，也不禁打个寒战，啐道：“呸！太尉要的是王庆性命，又没说要光明正大拿人。”赵都头心知强攻不得，只得带着众人悻悻离去，临行前却留下两个机灵的暗哨，嘱咐道：“给老子盯死了，但有动静，立即来报！”自己则赶回殿帅府复命。高俅听得回报，气得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当即又增派二十名眼线，将王庆家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