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愚公的锤子,与第一声回响(2/2)
山里的夜晚,寒意逼人。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然后抡起了那把大锤。
他没学过雕刻,他只知道,要想把石头变成想要的样子,就得先把多余的部分给敲掉。他选了一个棱角,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猛然炸开,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火星四溅。
坚硬的岩石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而他握着锤子的手,却被震得一阵发麻。
他甩了甩手,没有停歇,再次抡起大锤。
“当!”
“当!当!当!”
一下,又一下。这声音,不像开山放炮那样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停歇的节奏,一下下敲在石嘴村沉睡的心脏上。
村西头的张寡妇被惊醒了,她披着衣服坐起来,侧耳听了听,骂了一句:“哪个挨千刀的,大半夜不睡觉,作死呢!”
村南头的李瘸子翻了个身,嘟囔道:“这又是谁家两口子打架了?动静还不小。”
越来越多的人家,亮起了昏暗的油灯。人们从窗户缝里,从门缝里,探头探脑地往村口看。
月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场景。
他们那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窝囊的村长陈老蔫,正光着膀子,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地砸着村口那块谁也撼动不了的卧牛石。他的每一次挥舞,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肌肉在月光下坟起,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出白色的热气。
“他……他这是真疯了?”
“我看是。八成是在镇上受了啥刺激。”
“别管他,疯子,让他砸,看他能砸到什么时候。”
议论声隔着窗户,隔着院墙,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但没人出去,没人去劝,也没人去帮忙。他们只是看着,像在看一出荒诞的戏。
陈老蔫什么都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块顽固的石头,和手里沉重的铁锤。他不知道鸟是什么样子,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砸!把这该死的石头,砸开一个口子!把这憋了一辈子的气,给砸出去!
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涩得他睁不开。他用胳膊胡乱抹了一把,继续砸。虎口被震裂了,血顺着锤柄流下来,黏糊糊的,他浑然不觉。
“当!当!当!”
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噪音。它开始变得有某种魔力,让那些原本打算继续睡觉的村民,再也躺不住了。他们披着衣服,走出了家门,远远地聚在老槐树下,沉默地看着那个疯狂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更苍老、更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煤油灯,从村东头慢慢地走了过来。是石爷。
他走到陈老蔫身边,把煤油灯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绕着卧牛石走了一圈,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面上轻轻敲击,侧着他那只还算好使的耳朵,仔细地听着回声。
看了半晌,他走到陈老蔫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大锤。
陈老蔫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石爷把大锤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拿起一根最细的钢凿,又拿起那把小锤,走到石头跟前,眯着眼睛,对着陈老蔫刚才砸出的那个白点,轻轻地敲了一下。
“叮。”
声音很小,很清脆,却像一根针,扎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石爷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对着那个点,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叮…叮…叮…”
这声音,和陈老蔫那野蛮的“当当”声完全不同。它轻巧,精准,充满了韵律感。每一声敲击,都有一小片石屑应声而落。
陈老蔫怔怔地看着。
远处围观的村民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夜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月光下,一个壮年的汉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老一少,一站一蹲,就这么围着一块巨大的顽石。一个负责用蛮力开路,一个负责用技巧雕琢。
“叮…当…叮…当…”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开始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却又无比和谐的交响。
这声音,是石嘴村这个死寂的夜晚里,发出的第一声……不甘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