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集:民俗传承(2/2)

李墨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想起自己成婚那日,父亲将两只瓢用红绳系在一起,倒满酒让他与妻子共饮。\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他轻声说,\就像这咸阳城,把各国的好东西融在一起,才成了咱们的家。\

秋收后的咸阳城弥漫着谷物的香气。李墨刚把祠堂的门板刷完桐油,就见里正匆匆跑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卷。\李师傅,快看看这个!\里正的声音带着颤抖,\县尉从旧档案里翻出来的,说是五十年前的丧仪图谱。\

纸卷上的墨迹已经发灰,却能看清上面画着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李墨凑近细看,忽然指着其中一处惊呼:\这是'饭含'礼!我祖父说过,下葬时要在死者口中放米,可惜后来没人记得具体怎么弄了。\

里正抹了把汗:\县府说要恢复这些老规矩。你看这图谱上的'反哭'仪轨,下葬后家人要回到宗庙哭祭,咱们现在只知道在家守孝,都忘了还要告慰先祖。\他指着巷口,\刚贴了告示,三日后请了学宫里的博士来讲丧礼,各家都要派人去听。\

李墨转身往家走时,看见王婆正坐在门槛上缝孝布。她丈夫去年过世时,因不知旧礼,只简单埋了。如今听说要恢复古仪,老人特意找出压箱底的麻布,要给故去的丈夫补做孝服。\李师傅,你说我这针脚对不对?\王婆举起手中的布,\博士说丧服的针脚要疏,不能缝太密。\

\我帮您看看。\李墨接过布,忽然想起幼时见过的丧仪。那时他邻居的老人过世,送葬队伍里有人举着写有死者生平的\铭旌\,还有人背着装满谷物的\魂车\。后来新法推行,许多旧俗渐渐淡忘了,没想到如今还能再拾起来。

三日后的学堂里挤满了人。白发博士站在台上,展开一幅巨大的丧仪流程图,从初终、小殓、大殓到下葬,每个环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诸位请看,\博士指着其中一处,\这'祖奠'礼,是要在宗庙祭祀后再出发下葬,意思是让死者的魂魄先向先祖辞行。\

人群里有人发问:\那如今迁到咸阳的新户,老家的宗庙太远怎么办?\

博士笑着指向窗外:\官府已在城东建了'合宗堂',凡异乡迁来的百姓,都可在那里举行告庙仪式。上个月从楚国迁来的张木匠家办丧事,就是在合宗堂行的祖奠礼。\

李墨在人群后排看见县尉带着几个工匠,正在墙上张贴新制的丧仪木牌。其中一块画着\守丧\的规矩:孝子要在墓旁搭庐守孝三年,期间不得饮酒作乐。\这会不会太严苛了?\有人小声议论,\现在正是农忙时节。\

\博士说了,\旁边的妇人接话,\若是家里有特殊情况,可请官府核准,改在每月初一十五来墓前祭拜。重要的是心意,不是死板的规矩。\她指着木牌角落,\你看这新增的'放生'环节,下葬后要放一只活鸟,是从齐地学的,寓意灵魂自由。\

散场时,李墨被几个年轻人围住。他们是营造署的工匠,正在重修城外的义冢,想请教丧仪中关于墓葬的规制。\博士说墓前要立'明器',\为首的青年问,\可现在铁器金贵,能不能用陶俑代替?\

\怎么不能?\李墨想起去年参与修建的郡守墓,\咱们用陶烧制鼎彝,既省钱又好看。前日我还帮韩地来的王屠户做了陶猪,放在他父亲的墓前,合乎'事死如事生'的道理。\

归途中,李石忽然问:\阿父,人死了真的有魂魄吗?\

李墨望着远处的夕阳,晚霞正染红宗庙的飞檐。\或许有,或许没有,\他缓缓道,\但这些规矩,是让活着的人知道该如何怀念。就像你祖母过世时,我们按礼守孝,不是做给死人看,是告诉自己不能忘了她。\

冬月里的咸阳城飘起细雪时,李墨正在刻制冬至祭天的礼器。宗正府的官吏送来新铸的铜鼎,上面刻着各国的山川神只。\今年的祭天礼要请各国的移民代表参与,\官吏指着鼎上的纹饰,\你看这东边刻着齐国的日主,西边是秦国的少昊,南边是楚国的祝融,北边是燕国的玄冥。\

李墨的凿子在铜鼎上划出清脆的声响,忽然想起开春时参与的春祭。那时他还担心巴人的傩舞会冲撞了秦地的古礼,如今却看着工匠们将赵地的纹饰、魏地的铭文都融到礼器上。

\李师傅,来尝尝这个!\巷口传来叫卖声,是从楚国迁来的陈婶在卖冬至的赤豆粥。按照秦地旧俗,冬至要吃黍米糕,可这几年,赤豆粥、胡饼这些异乡食物也渐渐成了节令吃食。

李石捧着热腾腾的粥碗,指着街上挂起的彩灯问:\阿父,今年的腊祭还会跳傩舞吗?\

\不仅要跳,\李墨接过儿子递来的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还要教新来的移民跳。昨日我去宗正府,看见他们正在编《秦俗通解》,里面把各国的好习俗都记下来了。\

远处的宗庙传来钟鸣,那是召集官吏们商议腊祭的信号。李墨望着漫天飞雪里的咸阳城,忽然明白这些代代相传的习俗,从来不是困住人的枷锁。就像他手中的刻刀,既要顺着木头的纹理,又要刻出新的花样,才能让那些古老的纹样,在新的土地上继续生长。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行人却丝毫不见减少。卖胡饼的小贩在吆喝,织锦的妇人在展示新纹样,学童们举着刚买的面具奔跑——那些面具上,既有秦地的饕餮纹,也有楚地的凤鸟图。李墨牵着儿子的手往家走,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歌谣,那是用秦地口音唱的赵国民谣,在风雪里飘得很远很远。

夜幕降临时,李墨最后望了眼宗庙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亮如白昼,官吏们还在核对腊祭的仪轨。他知道,三日后的祭典上,会有穿着秦地礼服的老者,也有戴着胡帽的少年;会有秦地的巫祝念诵古词,也会有楚地的乐师吹奏新曲。而那些刻在骨头上、写在竹简里、记在人心间的习俗,就像这咸阳城的城墙,既守着老根,又向着新土,在岁月里长成了最坚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