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龙隐于阶(2/2)

秦尘盘膝坐于石床之上,却没有立刻开始调息。他先是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暗影阁七号仓库、如今已缩小净化不少的暗金色龙鳞。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与他体内的混沌龙血隐隐呼应。他将龙鳞紧紧握在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坚韧与骄傲,缓缓流入心田。

“前辈,无论您是哪一位……请赐予我登攀的力量。”他心中默念,并非祈求,更像是一种宣誓。龙族,纵使陨落,其不屈之魂,亦当长存。

然后,他收起龙鳞,服下一粒“温脉丹”,再次运转起“养脉诀”。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温和滋养,而是在不触动根本伤势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将肉身的活性、筋骨的韧性、乃至意志的锋芒,调整到最佳状态。混沌龙力在深处缓缓流淌,如同地火运行,为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提供着最本源的支撑。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石屋之外,天阙城华灯再起,悬浮的城池在夜色中如同一件巨大的、散发着朦胧光晕的艺术品。无数石屋中,数万名年轻修士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或调息,或祈祷,或焦虑不安。

秦尘的心神却沉入了一片古井无波的境地。他回想起黑风山脉的浴血厮杀,回想起峡谷中直面龙象的决绝,回想起跨越百万里山河的艰辛,更回想起龙庭那些兄弟信任的目光……这一切,都化作了燃料,注入他即将迎接挑战的炉火之中。

翌日,寅时三刻,天光未亮。

秦尘准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旋即恢复“秦尘”应有的、带着疲惫与沉稳的普通神采。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面部的易容药膏,确认无误。然后起身,将身份令牌和那枚暗金龙鳞贴身收好,背上装有干粮清水的简陋行囊,推开了石门。

清冷的晨风灌入,带着天阙城高空特有的寒意。甲卯区已是人影幢幢,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西边的问道峰涌去。无人交谈,只有密集而压抑的脚步声,汇成一股沉默的洪流。

秦尘汇入这股洪流,跟随着人群,离开了迎宾区,踏上通往问道峰的宽阔石道。

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身穿三大宗门服饰的执法弟子,他们神情冷峻,维持着秩序,也监督着是否有人违规使用外力。越靠近问道峰,那股古朴沉重的压迫感便越强,空气中源力的流动似乎都变得滞涩起来。

终于,问道峰庞大的山体阴影笼罩下来。

山脚下,是一片极其开阔的砾石广场。此刻,广场上已是黑压压一片,数万人聚集于此,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那座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黝黑巨峰,以及那从山脚开始、蜿蜒盘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古老石阶——登天梯。

石阶宽约十丈,每一级都高达半尺,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岩石打磨而成,表面粗糙,布满了岁月风雨侵蚀的痕迹。石阶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寸草不生,唯有苍劲的古老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镇压一切法力的微弱波动。

在山脚石阶起始处,立着一排石案,后面坐着数十名气息凝练的宗门执事。所有修士需依次上前,出示身份令牌。执事会用一枚特制的印章,在令牌背面盖下一个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扭曲的符印——“负重玄纹”。

秦尘排队上前,递出令牌。那名执事面无表情地接过,拿起印章,对着秦尘的令牌重重一按。

“嗤——”

一声轻响,秦尘只觉得手腕一沉,仿佛瞬间套上了一副无形的、重达数百斤的枷锁!不仅如此,那玄纹印下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封禁之力顺着令牌蔓延全身,他刻意模拟出的龙魂境中期源力,竟被硬生生压制、束缚,运转速度骤降,如同陷入了泥潭!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体内那些伤势,在这突如其来的负重与源力压制双重作用下,隐隐传来针刺般的痛楚。

“果然是全方位的压制与考验……”秦尘暗自凛然。这“登天梯”,考验的绝不仅仅是体力,更是修为根基的扎实程度、肉身本源的强度、以及在极端不利条件下意志的坚韧。源力被压制,意味着无法有效调动力量缓解肉身疲劳和伤势痛苦,全凭本身硬扛。

他抬头,望向那没入云霄、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石阶。晨雾在山腰缭绕,看不到终点。六个时辰,登顶。

身边,已经有人开始攀登。起初几步,大多还算轻松,但很快,脚步便明显沉重起来。呼吸声开始变粗,汗珠从额头渗出。越往上,石阶似乎越陡,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大。

秦尘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迈步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脚步落下的瞬间,更具体的感受传来。石阶本身似乎也蕴含着某种磁场,使得脚步异常沉重。负重玄纹的压制,石阶的磁场,再加上逐渐增加的高度带来的天然压力……三重负担叠加,每上一级,都需要付出比平常多数倍的气力。

他调整呼吸,控制着步伐的节奏。没有试图动用被压制的源力,而是纯粹依靠这些年锤炼出的、远超同阶的肉身力量,以及混沌龙血潜移默化改造带来的强悍体魄。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协调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次发力,务求最经济、最有效。

一级,两级,十级,百级……

身边不断有人超越他,也有人速度逐渐慢下,更有甚者,在攀登了数百级后,便脸色发白,大汗淋漓,不得不停在石阶旁喘息,眼中露出不甘与绝望。也有人试图取巧,偷偷服用藏在身上的丹药,或是催动某种秘法,但立刻就会被石阶两侧山壁上浮现的符文光芒锁定,旋即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地带走,取消资格。

秦尘心如止水,不为外界所动。他的速度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是中下游,但步伐异常稳定,节奏丝毫未乱。呼吸从一开始的平稳,逐渐变得深沉有力,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周围稀薄的空气全部纳入肺中,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热的气息。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易容后略显沧桑的脸颊滑落,但他眼神依旧清明,腰背挺得笔直。

伤势开始带来麻烦。随着体力消耗和外部压力的持续作用,经脉脏腑那些尚未愈合的破损处,传来一阵阵隐隐的、如同钝刀刮骨般的痛楚。尤其是胸口被青松子青元指洞穿、后又承受“炎龙碎星”反噬的位置,更是传来阵阵灼热与撕裂感。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引导着被压制后仅能微弱运转的混沌龙力,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些最脆弱的伤处,防止其崩溃。

五百级,一千级……

山势愈发陡峭,石阶的角度开始变得令人心悸。抬头望去,前方的石阶仿佛直上直下,登山者如同悬挂在峭壁上的蚂蚁。云雾在身旁缭绕,湿冷的水汽沾湿了衣衫,更添几分寒意与沉重。空气中的压力已经大到让普通人难以呼吸的地步,每抬起一次腿,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秦尘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他的呼吸如同拉动的风箱,粗重而滚烫。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需咬紧牙关。伤势的痛楚越来越清晰,与肌肉的酸胀疲劳交织在一起,考验着忍耐的极限。

但他依然没有停下。他的眼神穿过迷蒙的汗水和雾气,死死锁定着上方的石阶。脑海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最简单的一个意念:向上。

他想起了王浩背着昏迷的他亡命奔逃时的喘息,想起了阿蛮沉默却坚定的守护,想起了赵虎在灯下分析情报时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了姜伯熬制药剂时颤抖却专注的手……想起了英魂碑上那些冰冷的名字。

“我不能倒在这里。”他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龙庭在等我。父亲在等我。真相在等我。”

一股更深处、源自混沌龙血与那枚龙鳞的不屈力量,似乎被这绝境中的意志唤醒,悄然涌现。虽然无法冲破“负重玄纹”的压制显化于外,却如同暗流般在血脉中奔涌,支撑着他几乎到达极限的肉身。

两千级,三千级……

身边同行者已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已被远远甩在后面,或是停留在某个高度艰难喘息,无力再进。仍在坚持的,无一不是面色狰狞,汗如雨下,凭着一口不甘之气在硬撑。像秦尘这样,步伐虽慢却始终未乱、眼神依旧清明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他的速度更慢了,几乎是一步一停,每一步都要积蓄许久的力量。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驱动。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伤处的痛楚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身即将散架的虚脱感。

但他依旧在向上。手脚并用的时刻早已到来,他攀着粗糙的石阶边缘,如同最原始的攀登者,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拖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眼前骤然开阔。

他躺倒在冰冷的、平整的岩石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他能感觉到,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身上,温暖驱散了高空的寒意。耳边不再是呼啸的山风,而是一种奇异的宁静。

这里,是问道峰的峰顶,“接引台”。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接引台面积不小,此刻稀稀落落地坐着或躺着数十人,都是成功登顶者。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精疲力尽,但眼中却都闪烁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与自豪。

秦尘是其中看起来最普通的一个。易容后的平凡面容,被汗水灰尘糊得一团糟,气息微弱而紊乱,毫不起眼。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默默挪到一处角落,背靠着一块岩石,开始竭力平复呼吸,调动那微弱得可怜的源力,缓解着几乎要罢工的肌肉,同时小心翼翼地检查体内伤势。还好,虽然被牵动得疼痛难忍,但在最后的意志支撑和混沌龙血暗流的保护下,并未出现致命的恶化。

他成功了。在规定时间内,登上了问道峰顶。第一关,“登天梯”,通过。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没有昏睡过去。他抬起头,望向接引台的边缘。那里,云海在脚下翻涌,蔚为壮观。更远处,天阙城悬浮于云海之上,三大宗门的光柱熠熠生辉,向他展示着一个全新世界的冰山一角。

“这只是开始。”秦尘抹去脸上的汗渍,望着那辉煌而神秘的巨城,心中默默说道。

山风吹过峰顶,带来下方隐约的、仍未放弃攀登的修士们沉重的喘息与不甘的嘶吼。而在接引台上,这些最早一批登顶的幸运儿(或者说是强者)们,已经开始互相打量,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新的、更加隐晦的竞争气息。

新的舞台,第一道帷幕,已然拉开。而名为“秦尘”的黑龙,正拖着满身伤痕,悄然跻身于这群未来可能搅动风云的年轻天才之中,等待着下一场更为严峻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