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乱世,危城,残躯,迷途(2/2)

“不……不知道。

只听人说,闯王的大军围城好久了。

城里早就没粮了,当兵的都跑了……

刚才,刚才好多骑马拿刀的人从那边冲过去。”

他指了指火光冲天的方向,那是城市的中心区域,道:“他们喊着‘杀福王,开粮仓’……”

果然。

历史似乎并未因我这个“意外”的到来而有丝毫改变。

或者说,我的到来,此刻还渺小到无法影响任何既定的洪流。

我沉默着,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丹田和微弱的心跳。

仙印、凡印不知所踪,它们是我道基所化,与我神魂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但此刻却微弱到几乎无法感应,只能模糊感知到它们似乎并未远离,仍在这座城池。

甚至可能就在这附近,只是具体方位难以确定。

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联系。

沈知夏和柳儿的神魂感应也几乎消失,只有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源于灵魂最深处的羁绊。

让我知道她们应该也在这个世界。

但状态不明,方位全无。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尽快恢复一点点行动力,然后找到她们,找到双印。

不朽道基的暖意,在心口缓慢而持续地流转。

虽然微弱,却在极其缓慢地浸润着我千疮百孔的肉身。

它无法直接给我力量,却在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维系我的生机,并似乎……

在尝试修复这具身体最根本的“缺损”?

那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非常非常慢,慢到几乎无法察觉,但确实存在。

或许,依靠这点不朽道基的残余,加上这个世界的食物、药材,我能比普通人恢复得更快一些?

前提是,我得先弄到这些东西,并且,活到那个时候。

“柱子……我叫柱子……”

小乞丐见我沉默,怯生生地自我介绍,然后又小声问:“你……你是谁啊?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是……是被官兵打的,还是被闯兵伤的?”

我看着他清澈中带着惊惧的眼睛,心中掠过无数念头。

最终,化为一声低叹:“我……我叫赵小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伤……是旧疾。”

“赵……赵小凡?”

柱子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或许在他简单的认知里,我只是一个逃难至此且不幸病倒的异乡人。

“那……那你家在哪里?你家里人能找到你吗?”

家里人……知夏,柳儿,无瑕,还有我的儿女和我的父母……

我的心猛地一痛,摇了摇头。

我闭上了眼睛,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柱子见我闭眼不语,以为我又要死了。

他吓得连忙伸手探了探我的鼻息,感觉到那微弱但持续的气息,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也不敢再问,只是紧紧挨着我,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混乱并未停歇,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各种声音更加嘈杂。

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打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末世悲歌。

偶尔有杂乱的脚步声从我们藏身的断墙外跑过,引得柱子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似乎更加阴沉。

像是要下雪,又像是被浓烟彻底遮蔽。

外面的喧闹声稍微远离了一些,但并未停歇,只是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我勉强恢复了一丝精力,低声对柱子说:

“这里……不能久留。

乱兵可能会搜刮到这里。

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

比如地窖,破庙,或者……人少的地方?”

柱子想了想,小声道:

“有……有个地方,是我以前和别的小乞丐一起躲雨的地方。

是个半塌的土地庙,在……在城墙根那边,很偏,平时没人去。

可是……可是你走不动啊……”

“扶我……试试。” 我咬着牙,再次尝试。

这一次,在柱子的搀扶下,我竟然勉强靠着墙壁,将上半身支起了一些。

不朽道基的暖流似乎汇聚到了腰腿处,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但这力量太少太少,仅能让我不至于完全瘫软。

“我们可以……慢慢挪,趁着现在……外面好像稍微……消停点。” 我喘着气说。

柱子看着我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又看了看外面,最终点了点头。

他先小心地探出头去,张望了好一会儿。

确认附近暂时没有乱兵或暴民,才回来,用瘦弱的肩膀顶住我的腋下,用尽吃奶的力气,帮我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瞬间,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全靠一股意志和柱子那小小的支撑,我才没有再次倒下。

我的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有无数钢针在刺。

我们就像两个连体婴,一个重伤虚弱,一个瘦小力薄。

在断壁残垣和杂物堆积的阴影里,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挪动。

躲避着可能出现的行人。

避开主街,专挑最偏僻、最肮脏的小巷。

浓烟、血腥、焦臭,以及一种破城之后特有的混杂着恐惧、疯狂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沿途,我们看到了更多悲惨的景象。

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有兵士,有平民。

被砸开、洗劫一空的店铺。

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坐在废墟前的女子。

还有躲在角落,如同受惊小兽般窥视着外界的幸存者。

这座曾经的中原繁华之地,一日之间,已成人间地狱。

柱子的力气很小,我也不断地消耗着那点可怜的气力。

走走停停,挪挪歇歇。

短短一段路,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当我几乎要再次昏厥时,柱子终于指着前方一处被枯藤和残雪覆盖的低矮残破建筑,低声道:“到……到了,就是那里。”

那确实是一座几乎半塌的土地庙。

庙门只剩半边,神像也残缺不全,蒙着厚厚的灰尘。

但好在位置偏僻,紧挨着内城墙根,周围多是荒地杂树,暂时看来还算隐蔽。

柱子搀着我,艰难地挪进庙里。

我们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背风角落,柱子扶着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

他则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谢……谢谢你,柱子。”

我由衷地说道。

没有这个孩子,我可能已经死在刚才的街边,或者被乱兵发现。

柱子摇摇头,没说话。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半个又黑又硬看不出原料的饼子,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小半,递到我面前:

“给……给你吃,我……我就这么多了。”

我看着那半个巴掌大小、可能混合了草根甚至泥土的食物。

再看看柱子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堵。

我接过那小块饼,入手冰冷坚硬如同石头。

“你……你吃。”

我把饼子推回给他多一点:“我……不饿。”

事实上,强烈的虚弱感和身体的渴求告诉我,我需要食物,急需。

但这点东西,对一个正在长身体又刚刚耗尽体力帮助我的孩子来说,更重要。

“你受伤了,要吃……” 柱子很固执,又推回来一点。

最终,我们分食了这半个硬饼。

我用尽力气,才勉强用唾液润开一点点,艰难地咽下去。

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味道。

但落入空荡荡的胃里,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热量。

吃了点东西,又暂时有了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我那紧绷到极点的精神稍微松弛了一瞬,无边的疲惫和伤痛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开始模糊。

“柱子……”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低声道:

“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在找我。

或者……打听外来的、受伤的女人……

还有,留意……城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冷的地方,或者……奇怪的事……”

我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几不可闻。

在不朽道基那微弱暖意的包裹下,我陷入了昏迷。

不是沉睡,而是身体机能降低到极限后,本能的保护性昏迷。

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我,小脸上满是担忧。

他小心地挪过来,将一些干草盖在我身上,然后抱着膝盖,守在破庙漏风的门口。

他警惕地望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以及更远处,那巍峨却已残破的洛阳城墙。

寒风穿过破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崇祯十四年,正月,洛阳。

乱世,危城,残躯,迷途。

一切,都笼罩在未散的硝烟与刺骨的寒风之中。

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也是最艰巨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