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家(1/2)

切里昂回到了分配的宿舍,带着满身的疲惫与隐隐的头痛,重新躺回光秃的床板,几乎瞬间便沉入了昏睡。

然而,他的父亲——卡伦迪尔——却没有这样的『福分』。

在遥远的洛瑟恩,战争留下的创伤远未愈合。

卡伦迪尔独自坐在自家倒塌的房舍前,用几块勉强垒起的碎砖充当凳子。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烟丝辛辣的气息与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缠绕在一起。

他的妻子莱莉安则带着家人们,在已成废墟的家园中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她们的动作细致而执着,带着手套的手挪开断裂的木头,拂去碎瓦,试图从碎片中找出任何还能使用或有点价值的东西,尚未碎裂的瓷碗,甚至是一小块尚且完整的织锦碎片。每一点微小的发现,都让她们眼中闪过片刻微弱的光,旋即又被更大的沉重所淹没。

生存是此刻最务实的需求,悲伤是必须压制的奢侈品。

就在这沉闷的清晨,街道远处传来了两轮车轮毂转动时特有的吱呀声。

是阿拉尼翁。

他骑着两轮车,穿越街道,看到熟悉的邻居时,他挤出笑容,向熟悉面孔点头打着招呼。

“回来了,阿拉尼翁?”

“嗯,回来了。”

“没事就好……”

邻居们回应着,语气里有发自内心的关切。但阿拉尼翁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他读不懂的东西,是怜悯?是欲言又止?

他说不清,只觉得那眼神怪怪的。疲惫与心悬一线的紧张耗尽了他的心力,此刻他无暇细想,只想迫切地回家。

当那个熟悉的街角转过,家的轮廓映入眼帘时,阿拉尼翁愣住了。

愣得如此彻底,以至于两轮车前轮猛地磕在一块碎砖上,车身剧烈一晃,险些失控。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堪堪稳住,双脚趔趄着撑住地面。

他停了下来,手有些发抖。

“阿拉尼翁!”

第一个看到他的是卡伦迪尔,这位一直沉默如石的父亲,像被瞬间注入了生命力。他扔下抽到一半的烟,猛地从砖块上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脚下的碎石被他踢得哗啦作响。来到儿子面前,这位素来不善于表达情感的老水手,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双臂,动作甚至有些笨拙的急促。

“父亲。”阿拉尼翁的声音有些沙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个词。

他迎向了父亲的拥抱。

那不是一个轻柔的拥抱。

卡伦迪尔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用力地、几乎是捶打般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然后紧紧抱住,仿佛要确认这血肉之躯的真实存在。阿拉尼翁能感觉到父亲衣物下紧绷的肌肉,和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阿拉尼翁!”

“阿拉尼翁……”

紧接着,是母亲莱莉安带着哭腔的呼唤,是爱人伊拉娜惊喜交加的声音,还有年幼的儿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时含糊的喊叫。

所有的搜寻、所有的忧虑、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女人们扔下了手中翻找的物件,不顾尘土弄脏裙摆,飞奔而来。

一家人,就在已是废墟的家前,紧紧地、毫无缝隙地拥抱在一起。莱莉安的泪水瞬间打湿了儿子的肩头,她的手掌不住摩挲着阿拉尼翁的脸颊和手臂,检查他是否完好。

伊拉娜将脸埋在阿拉尼翁的颈窝,无声地抽泣,手臂环抱得那样紧。儿子紧紧抱着父亲的大腿,仰起的小脸上又是笑又是茫然。

卡伦迪尔退开半步,但一只手仍牢牢抓着儿子的胳膊,目光贪婪地在他脸上巡视,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一遍遍地点头,那紧抿的嘴唇和发红的眼眶,诉说着比言语更多的东西。

这一刻,这个由血肉、泪水与无声誓言紧紧缠绕的圆环,散发出比任何完整建筑都更为坚固的生命力。

家还在,人齐了,这便是灾后废墟之上,第一块、也是最坚实的一块重建基石。

“安妮瑟拉呢?”

短暂的拥抱带来的温暖尚未散去,阿拉尼翁便松开手臂,目光快速扫过围在身边的家人,随即心头一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发现他的妹妹不在家人的行列中。

他之前一直在城墙活动,但也听说了避难所里发生的种种。

“她……她被征召了。”母亲莱莉安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声音有些复杂,混杂着不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征召?”阿拉尼翁的语调陡然升高,充满了不可置信。这个词在战后洛瑟恩的语境里,带着太多不确定的意味。

“她昨天在野战医院帮忙的时候,展现了……嗯,良好的素质。”父亲卡伦迪尔接过话头,他的解释更具体,也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积极一些,“那些杜鲁奇看中了她,想培养她,让她成为一名医生。”

说着,卡伦迪尔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从一个父亲最朴素的视角出发,安妮瑟拉能成为一名医生,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出路。这意味着稳定,这是一份在任何时代都备受尊重的职业。

阿拉尼翁脸上的表情却定格在一种更深的错愕中。

他是一名海卫,亲身接触过杜鲁奇那套高效而严酷的军事体系。就在昨天下午,他还因手掌被烫伤起泡,接受过杜鲁奇医生的简单处理。

他深知那些手法精准利落的杜鲁奇医生,在成为医生前需要经过何等苛刻的选拔与训练,成为医生后,那看似光环的背后,更是无休止的学习、深造与近乎冷酷的责任。

现在,他父亲告诉他,那些以严苛着称的杜鲁奇,准备将他那个在战前只学过一些草药知识和简单外伤处理的妹妹,培养成他们体系中的一名医生?

这……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却又实实在在发生了。

震惊的浪潮退去后,理智告诉他:这确实是好事!

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与如释重负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属于兄长的、欣慰却仍带着些许恍惚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刚浮现,目光扫过周围那片熟悉的、却已化为瓦砾堆的家园时,便又迅速地消失了。现实的冰冷触感瞬间压倒了那点喜悦,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挪开,落向隔壁同样狼藉的街道——那里也有大片倒塌的建筑,焦黑的梁木刺向天空。

他知道那道狰狞的破坏痕迹从何而来,那是巨龙坠落时砸出的毁灭路径。不幸的是,他的家,他长大的地方,恰好就在这条路径之上。

“你……休假了?”卡伦迪尔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快速起伏,将话题转开,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没有……”阿拉尼翁低低应了一声后,在妻子伊拉娜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再次将懵懂的儿子稳稳抱起,搂在怀中,“我被选中了。”

“什么?”卡伦迪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份刚因团聚而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我昨天……在航道指挥防御作战,表现……还算过得去,所以被选中了。”阿拉尼翁说得简单,避开了具体的危险与血腥,“一会儿,我要去送我的战友……走完最后一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也随之垂下。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空地上停放的一具简单却庄重的木质棺椁。棺椁上覆盖着一面旗帜,那旗帜的样式让他瞳孔微缩。

上下两端为厚重的暗红色,中央部分是沉郁的黑色,一道闪亮的银色长线将红与黑清晰地隔开。而在黑色区域的中央,赫然是一只以红线绣制、姿态凛然、象征着凤凰王权威的展翅凤凰。

“这是……?”

“卡希尔,管理我们这片街道的杜鲁奇官员。”卡伦迪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唏嘘,“他……死在昨天的混乱里,我也被选中了,一会儿,要送他走完最后一程。他虽然是杜鲁奇……但他是一个好人!”

阿拉尼翁沉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最终化为一声重重地、仿佛要将胸中块垒都吐出来的叹息。战争的余波以如此具体而突兀的方式,将死亡与责任同时推到面前,无论是曾经的敌人,还是亲密的战友。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片废墟,落在家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忙碌的身影上。

“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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