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老徐和老赵(2/2)

霜降那天,医学院来了群参观的学生。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举着手机拍药柜里的蝎子干,有个胆大的女生指着墙上锦旗问:\听说两位老师救过中菌毒的孩子?\赵炳推了推眼镜,\那是多学科协作的成果。\徐登往紫砂壶里扔枸杞,\主要靠老赵半夜偷我的药方。\

学生们哄笑中,急救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担架上的老人不断咯血,暗红色的血块染红了被单。赵炳的手已经按在颈动脉上,\肝硬化静脉曲张破裂...徐登!你的三七粉还有多少?\

\早改良成喷雾了。\徐登晃了晃金属罐,\配合你的内镜套扎术?\赵炳给患者插管时突然笑了,\这次你先上?\徐登把喷雾罐抛过去,\尊老爱幼,您先请。\

玻璃门被风撞开,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在诊室里横冲直撞。老人喉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暗红血沫从气管插管的缝隙里喷出来,溅在赵炳的银边眼镜上。

\静脉曲张破裂超过五分钟了!\赵炳的镊子夹着止血棉,指尖能感受到血液奔涌的力度,\血压掉到70了!\徐登的三七喷雾罐咔嗒咔嗒空响,他转身踹开中药柜最底层的抽屉,\还有这个!\

一个青花瓷坛被摔碎在地,深褐色的药膏像凝固的血块。徐登徒手挖起一大坨拍在老人腹部,\白芨配海螵蛸,唐代军医用的金疮药...\话音未落,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停歇——不是好转,而是心跳归零的平直声。

赵炳的拳头重重砸在老人胸口,\肾上腺素1mg静推!\护士哆嗦着找不到血管,徐登的银针已经扎进内关穴,\帮我托住他后颈!\两人交叠的手掌下,老人干瘦的身体突然虾米般弓起,呕出半盆发黑的血块。

\食道静脉压力降了!\赵炳的额发被汗水粘在镜框上,\准备套扎器!\徐登却按住他拿内窥镜的手,\等我这贴药膏成形...\话音未落,老人再次抽搐,套扎器的金属头在食道里划出血痕。

围观的学生们发出惊呼。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男生突然举手:\教授说过可以用tipss分流术...\赵炳猛地转身,白大褂带翻了器械盘,\这里不是三甲医院!\徐登却眯起眼:\你说的那个什么丝,是不是在肝门静脉开洞?\

凌晨两点的手术灯下,赵炳对着b超影像比划穿刺点,\要是有dsa设备...\徐登正在蒸煮奇怪的药包,\华佗当年用麻沸散开颅,你现在连个造影机都没有?\说着把冒着热气的药包敷在老人肝区,\试试这个芒硝大黄热敷,或许能撑到救护车来。\

奇迹发生在破晓时分。当市医院的救护小组冲进诊所时,老人居然自己扯掉了氧气面罩:\我要撒尿...\满屋子的医学精英看着徐登递过来的夜壶,赵炳的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半截艾条。

冬至那天,诊所来了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摸着鎏金袖扣打量混搭风的中西药柜,\我们集团打算投资连锁诊所...\赵炳正在给糖尿病患者换药,\现有设备只能做基础诊疗。\徐登头也不抬地捣着药杵,\祖传秘方不外卖。\

男人笑着展开企划书,\二位救人的视频在网上有百万点击,如果加盟我们...\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绽开暗红血花。赵炳的瞳孔骤然收缩,\多久了?\徐登已经捏住男人手腕,\寸口脉结代...\

ct片插在灯箱上时,整个诊所鸦雀无声。赵炳用激光笔点着肺部阴影,\中央型肺癌,已经包裹住肺动脉。\徐登在药柜前徘徊,\白花蛇舌草加半枝莲...\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大笑:\早听说两位神医,果然...\

化疗药的味道和中药苦香在病房里厮杀。赵炳盯着不断恶化的血象报告,\骨髓抑制太严重了。\徐登把阿胶膏切成小块,\配上我的归脾汤试试?\两人第无数次争吵被心电监护仪的警报打断——男人发生了室颤。

除夕夜的雪落在诊所窗台。赵炳给男人注射完最后一支靶向药,\癌细胞还是在扩散...\徐登正在熬煮紫杉醇药汁,\《本草拾遗》里说东北红豆杉...\突然,男人抽搐着扯掉输液管,\让我死个痛快!\

正月十五的月亮滚圆。男人最后一次走进诊所,西装笔挺得像要参加宴会。\给我开点止痛药吧。\他笑着拍拍真皮沙发,\这套家具留给更需要的人。\徐登默默推过一碗琥珀色汤剂,\罂粟壳煎的,不伤胃。\赵炳在处方单上签字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写杜冷丁。

惊蛰雷响那天,男人的葬礼在南山公墓举行。赵炳发现墓碑前放着束罕见的冬虫夏草花,徐登的布鞋底还沾着墓园新泥。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像两个沉默的门神。

\要是早点发现...\赵炳的领带被风吹得翻卷。徐登掏出个油纸包,\他最后那天塞给我的。\展开是张泛黄的药方,右上角钢笔字龙飞凤舞:1998年6月,徐氏止血散与赵氏吻合术联合治疗犬类股动脉损伤实验记录。

记忆如暴雨倾盆。那年医学院后巷,穿白大褂的研究生和青布衫的赤脚医生为救流浪狗吵得面红耳赤。赵炳记得自己偷了实验室的缝合线,徐登想起对方翻墙送来退烧药。后来小狗还是死了,两人在解剖室熬到天亮,发现中药止血剂与显微外科结合的奇效...

\原来是他把实验数据卖给药厂...\徐登的指甲掐进掌心。赵炳摘下起雾的眼镜,\所以我们毕业后一个被西医除名,一个被中医协会除籍...\二十年谜底揭晓时,山脚下传来救护车的呜咽,新的病患正在等待,而两个老对手的背影渐渐重叠在苍茫暮色里。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诊所招牌,徐登蹲在屋檐下熬膏方,陶罐里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赵炳拎着ct片从里屋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碘伏的黄色痕迹。

\胃癌晚期那个老太太,\赵炳把片子插在晾衣绳上,\止疼泵都压不住了。\徐登往药汁里撒了把朱砂,\试试这个五石散,王羲之当年服的上品。\赵炳突然抢过药勺,\你他妈疯了?这玩意儿含汞!\徐登却笑起来,\总比吗啡强,至少能看见兰亭集序的幻象。\

两人在雨中对峙,药勺上的朱砂滴滴答答落进泥水里。远处传来鞭炮声,不知是谁家新生儿满月。赵炳突然松了手,\掺点我的镇静剂,能延缓毒性发作。\徐登摸出个翡翠鼻烟壶,\早混进去了,你这西医脑子转得慢。\

秋分那天,老太太在睡梦中离世。女儿送来幅刺绣,左边是听诊器,右边是银针,中间绣着\医者仁心\。赵炳把刺绣挂在中药柜和西药架中间,徐登偷偷在听诊器图案上补了朵三七花。

第一场雪落下时,卫生局的人来送锦旗。领导握着两人的手说了许多\中西医结合典范\,临走前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该换个正规名字了。\徐登往火盆里扔着艾草,\我看'济世仁心'挺好。\赵炳给领导递上热茶,\二十年前就注册过了。\

炉火噼啪作响,营业执照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注册日期赫然是199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