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巾帼担纲(2/2)
病榻上躺着的士兵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左臂自肩部包裹的厚厚麻布绷带已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少年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干裂颤抖,深陷的眼窝里眼神涣散,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拉动。甄宓单膝跪在草席边,消毒后的手指极稳、极快地解开绷带。当最后几层被揭开的瞬间,她身后的两个年轻助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喉头滚动,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欲望。
伤口比预想的更加恐怖。原本的刀创未能及时妥善处理,此刻整个肩部三角肌区域已经肿胀成青黑色,皮肤紧绷得发亮,中央大片区域坏死发灰,边缘翻卷的皮肉泛着诡异的蜡白,脓液如同开了闸般不断从几处破溃点涌出,最深处隐约可见森白的骨茬!更可怕的是,几条暗红色的线条,如同恶毒的蚯蚓,正从伤口边缘向上臂乃至胸膛方向蔓延!
“坏疽……继发走黄(败血症)!” 甄宓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无比清晰,像锤子砸在在场每一个医官心上。她迅速用酒精浸泡过的干净竹镊小心拨开坏死组织探查,动作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腐坏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温度。
“将军弩箭伤!后心入肉三寸!箭头未取出!” 又一个声音在大帐门口炸响,带着哭腔。四个士兵用临时担架抬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冲了进来。那人趴伏着,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粗大的弩箭尾羽,箭头深深没入左肩胛骨下方区域,鲜血浸透了整个后背的衣甲。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混着未干的雨水从他额角不断滚落,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
“抬到‘锋刃区’!” 甄宓头也没抬,目光死死锁在少年士兵那不断蔓延的暗红血线上,手指却极其稳定地拿起旁边托盘里一把在灯火下闪着寒光的特制柳叶形铁刀。这刀是她让匠人根据记忆打造,刀身更薄、更窄、弧度更小,便于精细切割。
“清创刀准备!剪刀!最大号烙铁烧红备用!生药局研磨好的三七重楼止血粉!煮沸过的桑皮线!所有无关人等,退后三步!” 她的命令短促有力,如同战鼓擂响。
整个大帐瞬间进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状态。助手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迅速而无声地传递着器械和药物。甄宓的目光在少年士兵灰败的脸和那恐怖的伤口间反复扫视。时间在腐肉的气息中一分一秒被拉长、黏稠。坏疽和走黄,在这个时代,无异于阎王的索命帖。剜掉所有腐烂组织?面积太大,深度太深,患者极度虚弱,很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保守清创敷药?那暗红的血线就是通往地狱的引路标,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痛苦无比。
她冰凉的手指抚上少年滚烫的额头,感受着那微弱却滚烫的生命之火。那浑浊涣散的眼睛毫无反应,只是空洞地望着帐篷顶。就在这死寂般的凝重中,那个担架上魁梧将领骤然爆发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像一根针扎破了紧绷的鼓膜。
“夫人!” 负责查看的医官声音发颤,“是…是夏侯将军(夏侯惇)!箭头位置凶险,靠近心肺!”
夏侯惇!曹操麾下第一大将!如同一道惊雷在甄宓脑中炸响。刹那间,无数张脸孔在她意识中疯狂闪过:袁绍阴鸷的目光,曹操深不见底的眼神,袁熙那令人如芒在背的审视…一个处理不当,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撕裂这脆弱的联盟!
战地医院角落那张简单的木案上,一盏油灯的火苗被门缝涌入的冷风吹得剧烈摇曳,几乎熄灭。甄宓沾满鲜血和脓液的双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面前摆着两颗定时炸弹——一个垂死的无名小卒,一个重伤的擎天柱石,而引爆它们的引信,都握在她这双本该舞文弄墨、如今却沾满血肉的手里。冰冷的铜刀反射着跳跃的灯火,映亮她眼中那场无人能见的无声风暴。手术刀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与心底那团为生命搏斗的炽热火焰激烈碰撞,发出无声的嘶鸣。这方寸之地,瞬间成了比阴山前线更凶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