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手术日志——当信任成为被解剖的器官(2/2)
“操作a:通过虚拟‘任务小组’聊天,让其他‘成员’讨论‘叛变者的下场’(含糊但严厉)。”
“操作b:‘李主任’在通话中暗示‘你已经深度涉密,此时退出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问题’。”
“操作c:安排中间人给实验体两位正直同事打匿名电话,暗示‘张坚有问题,离他远点’。”
“观测:”
实验体尝试联系一位退休老领导,电话‘恰好’无法接通(实际为通讯干扰)。
与儿子张斌的交流中,试探性询问‘如果爸爸犯了错……’,被儿子不耐烦打断(‘爸你别胡思乱想’)。
社交圈已缩小至近乎零,每日独处时间超过14小时。
“评估:退路封闭完成度90%。实验体已处于‘孤岛状态’,外部支持基本断绝。可进入终期手术。”
付书云闭上眼睛,手指按压太阳穴。他想起审讯张坚时,那个男人反复说:“我以为还有退路……等到想退的时候,发现四面都是墙。”
现在他知道,那些墙不是幻觉,是危暐一砖一瓦砌起来的。
(六)手术日志:第181-270天——终期手术与“器官”的最终状态
第三本笔记本的后半部分,笔迹更加急促,夹杂大量英文医学术语和简写。
2019年7月(第210天)
“终期手术第30天:终极压力测试。”
“当前累计转账:1300万。实验体个人及家庭资源已耗尽,开始向亲友借款(编造‘儿子创业’谎言)。”
“单位审计部门注意到异常,但尚未正式介入(内线反馈)。”
“操作:提出最后三笔转账要求,总额1000万,分三次支付。”
“理由:任务最后冲刺,需要‘一次性解决所有遗留问题’。”
“观测:实验体进入‘决策瘫痪’状态——连续三天无实质性行动,每天在办公室呆坐超过10小时。”
2019年7月20日(第230天)
“关键干预:制造‘虚假希望’。”
“操作:伪造‘部委特批文件’,显示‘张坚同志之子张斌的工作编制已进入审批流程’。”
“同步:安排医院内线告知‘有一种新的透析方案,可大幅延长生存期,但费用昂贵’。”
“观测:实验体在绝望中抓住这两根‘稻草’。第二天开始疯狂筹款。”
“行为记录:”
以房屋抵押向小额贷款公司借款200万(高利贷)。
向所有能联系的亲友借钱,累计借到180万。
最后一次动用单位小金库,金额300万。
“生理指标:皮质醇水平达危险值,夜间出现短暂幻觉(自述‘听到有人敲门,但没人’)。”
2019年8月(第240-260天)
最后三笔转账完成:
8月5日:300万
8月15日:350万
8月25日:350万
“第250天:单位审计正式启动。内线传来预警。”
“操作:启动‘终极叙事’——‘李主任’最后一次通话。”
“通话要点:”
1. ‘任务已圆满完成,你是国家功臣。’
2. ‘但鉴于任务高度涉密,短期内不能公开表彰。’
3. ‘组织会保护你,但你需要独自应对单位的审查,这是最后的考验。’
4.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透露任务内容。否则前功尽弃,还会牵连家人。’”
“观测:通话后6小时,实验体写下遗书草稿,但未发送。”
2019年8月27日(第268天)
“终期手术最后一天:器官最终状态记录。”
“实验体现状:”
资金状况:个人及家庭负债超过400万,单位亏空1300万。
社会关系:与所有亲友断联,同事避之不及。
心理状态:自我合理化叙事已耗尽(‘国家功臣’无法解释即将到来的审查),处于‘认知真空’状态。
生理状态:严重失眠,体重下降12公斤,出现早期心脏问题迹象。
“信任体系解剖结果:”
1. 核心层(家人信任):因长期欺骗而破裂。
2. 中间层(单位\/体制信任):因挪用公款而彻底崩塌。
3. 外层(社会系统信任):因借款纠纷而丧失。
“手术结论:实验体09的信任防御体系已完全解构,道德决策中枢在持续压力下选择自我毁灭路径。手术目标达成。”
2019年8月28日(第269天)
最后一篇日志,只有一行字:
“实验体09于今日凌晨3点17分选择终止协议(自杀)。数据采集完整。手术结束。遗体交由系统处理。”
“主刀医师:v”
“手术时长:269天”
“并发症:实验体提前终止(预期为审查阶段的持续观察)”
“数据价值:sss级(最高)”
笔记本在此结束。
分析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
许久,曹荣荣才低声说:“他连张坚的死,都记录为‘选择终止协议’……就像病人主动要求拔管一样。他把一条生命的消逝,完全剥离了所有情感和道德意义,只剩下‘数据采集完整’这个技术性结论。”
付书云一拳砸在操作台上,手套下的手指关节发白:“我要抓住他。我要让他站在法庭上,亲口念出这些日志,然后问问他——张坚的命,在他那些sss级数据里,占多少字节?”
(七)下午四点:当“手术”遇到“愈合”——《纽扣的重量》开放日
就在专案组在地下室研读那些冰冷日志时,地面上,《纽扣的重量》体验中心迎来了第一批公众体验者。
张斌站在接待处,看着那些排队等候的陌生人——有年轻情侣,有中年夫妻,有退休老人,甚至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家长陪同下)。他们的表情各异:好奇、严肃、甚至有些人是带着“我倒要看看有多可怕”的挑战心态。
第一个体验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私营企业主。他出来时脸色苍白,在休息区坐了二十分钟才说话。
“我经营公司十几年,自认为见过风浪。”他的声音还有些抖,“但刚才……当‘李主任’让我转第三笔钱的时候,我明知道是假的,手却在抖。那种‘已经投了这么多,不继续就全完了’的感觉,太真实了。”
他看向张斌:“你父亲……不是蠢。他是被一步步逼到那个位置的。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发现烫的时候,已经跳不出去了。”
一个女大学生红着眼睛出来:“我在‘修复模拟’环节哭了。调解那两个虚拟邻居吵架时,我发现我自己也满脑子偏见——下意识就觉得年纪大的那个一定顽固,年轻的那个一定冲动。我连虚拟的人都无法公正对待,何况现实?”
下午五点,当天最后一组体验者结束。张斌在闭馆前,站到了体验中心的入口处。
墙上有一面“纽扣墙”——每个体验者结束体验后,可以自愿领取一枚仿制的铜纽扣(与张坚那枚相似但不同),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修复承诺”,然后钉在墙上。
第一天,墙上有了47枚纽扣。上面的字迹各异:
“今天开始,听到谣言先求证,不转发。”
“每月陪父母吃一次饭,认真听他们说话。”
“在公司里,下次同事被冤枉时,我要站出来说一句。”
“原谅那个上次误会我的朋友。”
“每天做一件小小的、让某人更信任这个世界的事。”
张斌看着这些纽扣,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枚。一枚纽扣很轻,但47枚、470枚、4700枚纽扣钉在一起时,会形成一面墙,一面足以挡住一些东西的墙。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是曹荣荣发来的信息:“我们在地下分析室发现了一些东西……你最好来看看。”
(八)傍晚六点:日志的最后一页——那个未被记录的“异常数据”
张斌来到地下室时,专案组众人正围在操作台前,盯着第三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不是日志,而是一张夹在封底夹层里的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拍摄于2019年8月27日深夜,张坚去世前一天。地点是能源局办公楼下的便利店门口。
画面上,张坚站在便利店外,手里拿着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他的背影佝偻,但正微微弯腰,将面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蹲在门口的一只流浪狗。
照片右下角有打印的时间戳:2019.08.27 23:41。
照片背面,有一行危暐手写的字,笔迹与日志中的冷静截然不同,显得有些潦草:
“实验体09在术前评估中,‘对陌生生命的共情指数’评分仅为2.1\/10(低于平均值)。但在终期手术第268天,压力指数峰值状态下,仍对流浪动物实施利他行为。此现象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标记为‘异常数据点a-09’。”
“备注:需进一步研究——在信任体系全面崩解、自我认知濒临瓦解时,个体为何仍保留对无关对象的微小善意?这种善意的神经学基础是什么?是否可能成为信任修复的潜在锚点?”
“此问题待后续实验验证。”
所有人都盯着这行字。
许久,沈舟缓缓开口:“这是……危暐的认知裂缝。他的整个实验模型建立在‘人性可预测、可操控、可量化’的基础上。但张坚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这个微小行为,超出了他的模型预测。这让他困惑,甚至……着迷。”
曹荣荣轻声说:“因为真正的善良,在最黑暗的时刻,反而会更纯粹地显现。它不是计算,不是交易,甚至不是‘我应该善良’的道德约束。它就是……人性深处的一种本能,像呼吸一样自然。”
付书云拿起那张照片,看着张坚喂狗的背影:“张坚到死都不知道,他生命最后一个善意的举动,成了那个试图操控他的人无法理解、无法归类、更无法利用的‘异常数据’。”
张斌的眼泪无声滑落。他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的背影。
“我要把这张照片,”他说,“放在《纽扣的重量》体验项目的最后。在体验者经历所有绝望之后,在尝试修复之前,让他们看到这个画面——一个人在失去一切、即将结束生命的时候,依然选择分一半面包给流浪狗。”
他抬起头,眼泪中带着某种坚定:
“然后问他们:如果连一个即将崩溃的人,都还保留着这样的善意。那么你呢?在普通的今天,你能做出什么选择?”
傍晚六点半,夕阳的余晖透过地下室高高的气窗,照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便利店门口的灯光温暖,张坚弯着腰,流浪狗仰着头。那一刻没有欺骗,没有算计,只有一个疲惫的人,和一只饥饿的狗,在深夜里分享一点点食物。
那是危暐所有精密计算中,唯一无法计算的东西。
也是人性所有黑暗记录中,无法被抹去的光。
第八百九十三章,在照片的微光与未解的问题中结束。
下一章,异常数据的扩散:当这张照片在《纽扣的重量》项目中展示,当“在绝望中依然选择善意”成为新的讨论焦点,危暐会如何应对这个超出他模型的变量?而云海市的信任修复,是否会因为这个“无法解释的善意”,找到新的、更坚韧的基石?
那个在菲律宾的观察者,是否会为了理解这个“异常数据”,而冒险采取更激进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