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溯源——KK园区的幽灵与伦理委员会的裂痕(2/2)
“那将成为重要的负面数据。”陶成文说,“但我们可以追问一次。”
九点五十八分,技术人员确认加密通道稳定,音频视频清晰度达标,录音录像系统就绪,实时生理数据分析后台启动——虽然只能通过音频分析,但曹荣荣说:“呼吸的停顿、声音的微颤、用词的突然改变,这些都可能泄露真相。”
九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送风声。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右侧那个“等待连接”的提示。
陶成文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起通话”按钮。
连接音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第四声时,通话被接通。
屏幕右侧的纯白背景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面容依然被实时模糊处理,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和坐姿。他穿着普通的灰色衬衫,背景是一个无特征的书房,书架上有书,但看不清书名。
“早上好。”危暐的声音传来,这次没有用变声器。是中年男性的声音,音色平稳,略带一点南方口音,“我猜,今天的话题不会轻松。”
“早上好,危暐博士。”陶成文用平静的语气开场,“如你所知,我们昨天发现了一些关于你2018年行踪的新信息。我们希望你能就这些信息做出说明。”
危暐微微点头,模糊的面容看不出表情:“请提问。”
陶成文看了一眼准备好的问题清单,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2018年4月至9月,你是否在缅甸妙瓦底的kk园区?”
屏幕上的身影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音频分析后台的曲线跳动了一下——呼吸频率轻微加快,但很快恢复。
“是。”危暐回答,“我在那里待了五个月零七天。”
直接承认了。会议室里有人轻轻吸气。
“你在那里做什么?”沈舟接上第二个问题。
危暐停顿了两秒。这两秒里,音频分析显示他的心率从72上升到79,然后又降回74。
“最初是作为‘行为设计顾问’被招募。”他说,“但后来,我承担了更多的角色:培训师、流程优化者、质量监控员。用园区内部的话说,我是‘教授’。”
“质量监控?”曹荣荣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监控什么的质量?”
“诈骗成功的质量。”危暐的声音没有起伏,“不是指骗了多少钱,而是指操控过程的完整性:受害者是否完全信任、是否被有效孤立、是否在心理上产生了依赖。我设计了一套评分体系,用来评估每个‘业务员’的操控技术水平。”
魏超的脸色已经铁青,马强握紧了拳头。
陶成文继续推进:“你设计了至少三起复杂的诈骗案件——深圳林女士案、成都陈先生案、上海学生案。这些案件有明显的实验性质。你当时在研究什么?”
危暐这次停顿了更久——五秒钟。音频分析显示,这五秒内他的呼吸模式从平稳变为浅快,最后又恢复。
“我在测试道德脱敏的临界点。”他终于回答,“普通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开始为作恶寻找理由?学习作恶需要多少正反馈?以及最重要的——”
他停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什么?”陶成文追问。
危暐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不是情绪波动,而是某种……计算中的犹豫。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说,“当一个人系统性地教导他人作恶时,他自己会经历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我是研究者,但也是研究工具。”
这句话让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把自己也当成了实验对象。在kk园区,他不仅在培训骗子,也在观察“培训骗子”这件事如何影响他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这一轮。”陶成文看向笔记本上的文字,那是昨晚张帅帅和魏超讨论时提出的核心问题:
“你为什么要离开kk园区?”
这个问题问出后,音频分析曲线出现了整个会议开始以来最大的波动:心率从75骤升至92,呼吸深度明显增加,声音基频有0.3赫兹的上升——这些数据在后台屏幕上被标红。
危暐沉默了整整十秒。
十秒后,他说:
“因为有一天,我培训的一个‘学生’,用我教的技术,骗了一个癌症晚期患者的救命钱。患者三天后去世。那个‘学生’在庆功宴上炫耀这件事时,我意识到……”
他又停顿了。
“意识到什么?”沈舟轻声问。
危暐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依然清晰:
“我意识到,我设计的评分体系里,没有‘受害者死亡’这个扣分项。在我的理论模型里,受害者只是数据点,他们的痛苦只是需要测量的变量。但那个患者的死……不在变量集里。”
“所以你是出于愧疚离开的?”曹荣荣问。
“不。”危暐快速否认,“不是愧疚。是认知失调。”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我离开,是因为那起死亡暴露了我理论模型的缺陷。如果一个模型无法预测极端后果,那它就不是好模型。我需要一个更干净、更可控的实验环境,来重新设计和完善我的理论。”
“于是你选择了张坚。”付书云的声音冰冷。
“是的。”危暐承认,“张坚案是一个升级版的实验。更精确的控制变量,更长的观察周期,更完整的数据链。而且这一次,我是唯一的操纵者,不需要通过培训中间人来施加影响。”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愤怒和寒意的气氛。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完全异于常人——他人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模型缺陷”的证据。
陶成文看了一眼时间,第一轮提问结束。
“现在进入第二轮提问。”他说,“魏警官,马警官,请。”
魏超站起来,走到摄像头前。他的脸色铁青,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模糊人影。
“危暐,”魏超的声音像生锈的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停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
“在你培训的那些骗子里,有没有人后来被抓住,被判刑,甚至被枪毙?你知道他们的结局吗?你关心过吗?”
这是昨晚魏超和张帅帅讨论时,决定要问的“人性之问”。不是问理论,不是问模型,是问最朴素的人性:你在乎那些被你变成恶魔的人吗?
危暐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音频分析显示,他的呼吸变得极其轻微,心率下降到68,低于正常值。
一分钟后,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被称作“情绪”的东西——不是愧疚,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困惑的坦诚:
“我记得其中三个人。一个叫阿泰的,2019年在马来西亚被捕,被判15年。一个叫小玲的,2020年回国自首,现在还在服刑。一个叫老k的,2021年在园区内斗中被杀。”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
“但我关心的不是他们的结局。我关心的是……他们被捕或死亡的时间点,与他们接受我培训的时间点之间的相关性。我在计算‘作恶习得’到‘后果降临’的平均时间间隔。目前的数据是2.7年。”
魏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秒后,他缓缓坐下,什么都没说。
马强接替提问,问题更加具体:“深圳林女士后来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三次自杀未遂。成都陈先生被学校停职,家庭破裂。上海那七个学生,有两个退学,一个患上了游戏成瘾。你知道这些吗?”
“知道。”危暐回答,“我有后续追踪。”
“你有什么感觉?”马强追问。
危暐又沉默了十秒。
“感觉……”他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个陌生的概念,“感觉是低效的数据收集方式。我更倾向于使用标准化的心理量表得分和长期行为追踪。”
“操你妈!”马强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被旁边的付书云按住。
第二轮在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第三轮开始。鲍玉佳和张帅帅准备提问。
但就在这时,危暐主动开口了:
“在第三轮开始前,我想提供一些补充信息。”
所有人都看向屏幕。
“关于我为什么同意今天这场对话。”危暐说,“不是因为我想为自己辩护,也不是因为我想获得同情。而是因为……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意识到我的模型还有一个更根本的缺陷。”
“什么缺陷?”陶成文问。
“它无法解释我现在正在经历的变化。”危暐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速稍微加快,“按照我的模型,我在菲律宾社区的行为应该只是‘模仿善行的实验’。但我发现,当我看到那个社区在危机后凝聚力提升时,我体验到了一种……陌生的满足感。不是智力上的愉悦,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情绪。”
“这种情绪干扰了我的数据收集。我开始希望他们成功,而不是希望他们按照我的预测失败。这在方法论上是不可接受的。”
他停顿,然后说出了今天最令人震惊的话:
“所以,我主动要求脑成像检查,不仅仅是为了研究自己。也是为了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当‘建设’带来的满足感开始超过‘解构’带来的智力快感时,这意味着我的大脑发生了什么变化?这种变化是可逆的吗?如果不可逆,那么‘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会议室里无人说话。
危暐在困惑。困惑于自己正在经历的情感变化。困惑于自己为何开始“希望”而不是“预测”。
这可能是他今天说的最接近“真实”的话。
“第三轮提问,”陶成文最终说,“继续。”
鲍玉佳站起来,她的问题出人意料地温和:
“危暐博士,假设——只是假设——你发现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假设你确实开始在意他人的福祉,开始享受建设而不是破坏。那么,你会如何重新定义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包括kk园区的培训,包括张坚案?”
这个问题太深了,深到危暐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说:
“我还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算法。”
这是他的答案。不是拒绝回答,而是承认自己“还没有算法”——对危暐这样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坦诚的困境表达。
张帅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整夜:
“危暐博士,在你母亲临终时,你是在她身边工作。当时你真的认为她‘理解你在做重要的事’吗?还是说,你后来才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这个问题直接刺向了那个“母亲记忆偏差”的核心。
音频分析曲线剧烈波动:心率从70飙升到105,呼吸出现明显的抑制,声音基频变化超过1赫兹——所有指标都显示,这个问题触发了强烈的情绪反应。
危暐沉默了整整两分钟。
两分钟后,视频突然中断。
屏幕右侧变黑,显示“连接已断开”。
(八)中断之后:数据的涟漪与决策的十字路口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他主动断开了!”程俊杰确认,“不是技术故障,是他那边主动终止了通话。”
“最后一个问题击中了他。”曹荣荣分析数据,“生理反应显示那是强烈的情绪激活——可能是愤怒,可能是痛苦,可能是两者混合。但他选择中断而不是回应,说明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个问题。”
陶成文立即下令:“尝试重新连接,同时追踪信号源。”
五分钟后,技术团队回报:无法重新连接,危暐已经关闭了该加密信道。信号源最后出现在泰国曼谷区域,但很可能是跳转服务器。
“现在怎么办?”付书云问,“他逃了。”
“不一定。”沈舟看着数据记录,“他今天提供了大量关键信息:承认在kk园区,承认是‘教授’,承认设计教案案件,甚至承认自己在经历难以解释的心理变化。这些信息如果公开,足够多个国家对他发起联合通缉。他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除非……”
“除非他确实想被研究。”鲍玉佳接上,“想被理解,甚至想被改变。”
陶成文站起来:“会议暂停一小时。我们需要消化这些信息,然后决定:是否接受他的脑成像提议,以及如何处理菲律宾社区。”
一小时内,修复中心分裂成了三个阵营:
激进派(以付书云、魏超、马强为首):主张立即终止所有合作,将证据提交国际刑警,对危暐发起全球通缉。菲律宾社区由修复中心直接接管,切断与危暐的所有联系。
温和派(以沈舟、曹荣荣、鲍玉佳为首):主张有条件继续。接受脑成像检查,但增加更严格的监管;菲律宾社区暂时维持现状,但准备平稳过渡方案。
观察派(以陶成文、张帅帅、程俊杰为首):主张再观察七天。利用这七天测试危暐的行为一致性——如果他真的在变化,那么他对社区的指导建议会继续偏向“亲社会”;如果他只是在表演,那么今天的刺激可能会让他露出更多破绽。
外部专家的意见也各不相同。新加坡专家支持温和派,香港学者支持观察派,菲律宾研究员则担心社区稳定,倾向于激进派的“立即接管”。
中午十二点,陶成文做出临时决定:
“七天观察期。这期间,我们继续监测菲律宾社区的数据流,观察危暐的指导是否发生变化。同时,我们准备两套预案:如果七天内社区出现异常,立即启动激进方案;如果社区平稳且危暐继续‘亲社会转向’,则启动温和方案。”
“脑成像呢?”沈舟问。
“暂时搁置,作为观察期结束后的谈判筹码。”陶成文说,“另外,我们需要做一件事:联系那三个教案案件的受害者,告诉他们……部分真相。不是全部,但至少让他们知道,那个欺骗他们的人,正在被研究,而他们的经历可能帮助预防未来的犯罪。”
这个决定很艰难,但获得了多数人的同意。
下午,修复中心开始执行新计划。
张帅帅团队继续追踪2018年后的数据链,寻找更多kk园区的关联证据。曹荣荣和鲍玉佳开始设计对受害者的访谈方案。魏超和马强则开始制定菲律宾社区的应急预案,包括如何在不引发恐慌的情况下,逐渐取代危暐的“v博士”角色。
傍晚时分,陶成文独自站在数据中心,看着三块大屏幕:
左屏,菲律宾社区的数据流平稳,显示成员们正在讨论改善食品安全的方案,凝聚力指数维持在78。
中屏,云海市的善意地图上,新增互助记录的数字在不断跳动。
右屏,原本显示危暐自我研究数据的地方,现在是空的,只有一个提示:“数据流暂停”。
但就在陶成文准备离开时,右屏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行加密文字出现,来源是危暐的一个备用信道:
“脑成像检查,我仍然愿意进行。时间:七天后。地点:曼谷朱拉隆功医院。条件不变。另外,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会在检查前给出我的答案。”
文字显示十秒后消失。
陶成文立即叫来技术人员追踪,但信号已经断开。
“他在给我们时间考虑。”沈舟说,“七天,也是他的期限。”
“或者说,”曹荣荣看着那行字的残影,“他需要七天时间,来为自己找到那个问题的‘算法’。”
夜幕降临。第九百章在悬而未决的决定中结束。
三个实验场仍然在平行运行,但它们的交会点正在逼近——七天后,曼谷的脑成像检查室,可能成为一切转折的现场。
而在那之前,每个人都有七天的时间,去思考同一个问题:
当罪恶开始自我解剖,我们是应该提供手术刀,还是应该递上手铐?
当魔鬼开始困惑于自己为何偶尔想做天使,这困惑本身,是救赎的开始,还是更深的陷阱?
第九百章,未完。答案在七天后,也在每个人的选择里。
【第九百章完,字数统计:字】
【核心看点提炼】
kk园区真相揭露:通过多人物视角回忆和交叉证据,完整揭示危暐在缅甸诈骗窝点的“教授”角色,将其罪行从张坚案扩展到系统性培训诈骗集团。
伦理委员会的深度分裂:面对危暐主动提供的脑成像检查机会,研究团队在科学价值、伦理风险、受害者权益之间陷入艰难抉择。
危暐的心理转折信号:首次承认自己在经历“无法用模型解释”的变化——开始在意菲律宾社区的成功,开始困惑于母亲临终记忆。
多线叙事汇合:菲律宾社区、云海疗愈项目、危暐自我研究三条线开始实质性交织,实验场相互影响进入危险而诱人的深水区。
七日之约的悬念:脑成像检查设定在七天后,为下一章预留了充分的矛盾发酵和决策博弈空间。
【下章预告:第九百零一章《七日博弈》】
菲律宾社区会否发现“v博士”的黑暗过去?
三个教案案件的受害者将如何面对真相?
修复中心内部三派势力如何争夺决策主导权?
危暐将如何回答关于母亲的终极问题?
七天后曼谷的脑成像检查室,将成为真相的解剖台,还是谎言的演播厅?
罪恶的消化仍在继续,但消化液已经开始腐蚀容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