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破晓前的献祭——苏念的最后一课(2/2)
苏念拔出数据线,退后一步:“看够了。你的系统很完美,但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紧急停止按钮。”苏念说,“万一你错了,万一你的实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你该怎么停止?”
顾明远笑了:“科学不需要‘停止’。只有前进,或者被证伪。”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开了。危暐走了进来。
这是苏念第一次见到危暐本人。他和照片上一样,看起来温和内敛,但那双眼睛……比顾明远更冷,更空。
“顾老师,听说t-11回来了?”危暐的声音很平静。
“正在研究。”顾明远说,“她的神经机制很有意思。”
危暐走到苏念面前,仔细打量她:“你就是那个在墙上画符号的女孩?你的手法很精妙,直接针对了早期植入物的符号关联漏洞。谁教你的?”
“我妈妈。”苏念坦然说,“她教我看世界的方式,和你们完全不同。”
“哦?说来听听。”
苏念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拖延时间,让芯片里的程序悄悄运行,也必须……给危暐上一课。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五)危暐的回忆:张坚案的“教学案例”
危暐没有打断苏念,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像在听一场有趣的讲座。
“你提到了你妈妈教你看世界的方式。”他说,“那我也分享一个我看世界的方式——通过一个具体的‘案例’。也许你能理解,为什么我认为传统的‘人性’需要被优化。”
他看向顾明远:“顾老师,调出ct-07的实验记录,就是张坚案。”
顾明远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张坚案的时间线、数据图表、甚至还有部分监听录音的文字转写。
“张坚,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危暐的语气像在分析一台机器的运行日志,“通过三个月的渐进引导,他完成了从守法公务员到共犯的转变。这个案例验证了我的几个假设:第一,中等信任度的系统中,个体对‘权威+崇高叙事’的抵抗力很弱;第二,‘渐进需求+沉没成本’策略可以有效引导目标跨越道德边界;第三,个体违规行为会引发系统局部的‘信任蒸发’效应。”
他转向苏念:“在你看来,这是‘罪恶’。但在我看来,这是‘规律’。就像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不是他‘创造’了引力,而是他‘描述’了引力。我只是描述了人性中的一些‘引力规律’——比如,人在特定压力下会如何选择。”
苏念看着屏幕上张坚憔悴的照片,心脏抽痛。她知道这个人的故事,知道他的家庭因此破碎。
“你描述规律,然后利用它去伤害人。”她说,“这和你说的‘科学’无关,这只是……精致的恶。”
“恶?”危暐笑了,“什么是恶?张坚如果不受我引导,他可能一辈子困在那个小岗位上,为妻子的医药费和儿子的学费发愁。而通过我的‘引导’,他至少有过三个月‘为国奉献’的使命感,获得过‘风险津贴’改善家庭经济。他甚至以为自己参与了重要任务。从功利主义角度看,他的幸福感在过程中是提升的。”
“但那一切都是假的!”苏念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给他的使命感是假的,任务目标是假的,连‘李主任’都是假的!你让他相信一个虚构的故事,然后利用这个信仰去伤害他、伤害他的家人、伤害整个单位!”
“所以你认为‘真实’比‘幸福’更重要?”危暐问,“如果一个人活在虚假但幸福的故事里,和活在真实但痛苦的故事里,哪个更好?张坚在‘任务’期间,每天早上起床都充满干劲,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这难道不比他之前平庸乏味的生活更好吗?”
苏念感到一阵窒息。危暐的逻辑如此冰冷,如此……自洽。他将人的情感、信仰、尊严全都剥离,只剩下赤裸裸的“效用计算”。
“你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她艰难地说,“他不知道真相,所以他无法选择。真正的幸福,必须是知情后的自由选择。”
“自由选择?”危暐摇头,“你真的相信人有‘自由选择’吗?张坚的选择看似自由,实际上受限于他的认知局限、经济压力、社会角色。我做的,只是调整了这些限制条件的参数,让他‘自然’地走向我希望的方向。这就像设计一个迷宫,老鼠会‘自由选择’走向奶酪,但它不知道迷宫是我设计的。”
他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另一组数据:“看看这些。这是kk园区‘员工’的绩效数据。经过我的‘培训体系’,他们的诈骗成功率平均提升了50%。他们中的很多人,最初是被骗来的,但经过系统训练后,他们开始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的感觉,享受高额‘奖金’。他们‘选择’留在这里,努力工作。你说,这是他们的自由选择吗?还是我设计的‘迷宫’?”
苏念说不出话。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危暐将一切恶行都包装成“科学规律”和“自由选择”,这种扭曲的逻辑,比顾明远的直接改造更可怕——因为它侵蚀的是人的思想根基。
“所以,你认为人性本恶?”她最后问。
“我不认为人性有本善本恶。”危暐说,“人性是一套复杂的、进化遗留的决策算法。在某些环境下,这套算法会产生利他、合作、信任;在另一些环境下,会产生自私、欺骗、剥削。我的工作,就是找到这套算法的漏洞,然后……优化它。”
“优化成什么样?”
“更高效、更稳定、更少内在冲突。”危暐说,“比如,去掉‘愧疚’这种低效情绪——它只会降低决策效率;强化‘理性计算’能力——让决策更符合长期利益;还有,降低对‘虚无意义’的追求——让人更专注于可量化的目标。”
他看向顾明远:“顾老师的神经改造技术,可以物理层面实现这些优化。而我的社会工程学,可以在环境层面创造条件。我们合作,就能创造出‘更好的人类版本’——更少痛苦,更多效率。”
苏念闭上眼睛。她终于完全理解了这两个人的野心:他们不只是要控制人,而是要重新定义“人”本身。他们想将人性修剪成他们认可的“高效形态”,然后推广开来,最终创造一个由“优化后人类”组成的社会。
而eden计划,就是第一个试点。
“你们会失败的。”她轻声说。
“为什么?”顾明远问。
“因为你们不理解,人性中那些‘低效’的部分——爱、牺牲、希望、对意义的追寻——恰恰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苏念睁开眼睛,眼神如炬,“你们可以制造出不会愧疚的骗子,但制造不出真正的艺术家;可以制造出绝对服从的员工,但制造不出敢于质疑的先知;可以制造出高效运转的社会机器,但制造不出……有温度的家。”
她走到控制台前,手指轻轻拂过屏幕:“你们以为自己在创造‘更好的人类’,但你们创造的,只是更精致的工具。而工具……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飞蛾要扑火,为什么有人会为陌生人牺牲,为什么在无尽的黑暗里,依然有人相信光。”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突然,控制台屏幕闪烁起来。一段奇怪的音频开始自动播放——正是苏念芯片里的“反向抑制信号”。
顾明远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技术员急忙操作,但系统没有响应。音频持续播放,通过实验室的扬声器,也通过连接着所有改造体植入物的内部网络,传播开去。
楼上,c区的宿舍里。
李哲(t-17)正躺在床上,意识在药物作用下昏沉。突然,他听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旋律——是妈妈常哼的摇篮曲。那旋律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植入物的接收端。
他猛地睁开眼睛。
同一时刻,其他几十个改造体也听到了。有人听到的是孩子的笑声,有人听到的是家乡的民谣,有人听到的是爱人的呼唤……这些被深埋的记忆碎片,被“反向抑制信号”短暂地激活了。
集体抑制系统的监控屏幕上,代表改造体神经活动水平的曲线,开始集体上升。
“关闭它!”危暐厉声道。
技术员手忙脚乱地尝试强制关机,但系统似乎被锁死了。顾明远一把推开他,自己操作,却发现需要管理员密码——而密码不知何时被更改了。
“是你!”他转头怒视苏念。
苏念平静地看着他:“芯片里除了反向信号,还有一个简单的病毒程序。它会在播放音频的同时,随机更改系统密码。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密码是什么。”
危暐拔出手枪,对准苏念:“密码。”
苏念摇头:“杀了我,你们就永远无法关闭系统。改造体的神经活动会持续上升,直到突破抑制阈值,彻底清醒。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向投资方解释,你们的‘完美产品’全都想起了自己是谁?”
顾明远按住危暐的手枪:“等等。她说得对,我们需要密码。”
他盯着苏念:“你想要什么?放了那些改造体?可以,只要你交出密码,我保证送他们离开园区。”
苏念笑了:“你又在用谎言交易了。我不相信你的保证。”
“那你到底想怎样?”
苏念看向危暐:“我想让他回答一个问题。”
危暐皱眉:“什么问题?”
“张坚案之后,你观察到了能源局的‘信任蒸发’效应。”苏念说,“同事之间互相猜疑,流程变得僵化,运行效率下降。这是你预测到的结果,对吗?”
“对。”
“那么,请你诚实地告诉我——”苏念一字一句地问,“当你看到那个系统因为你的实验而变得冰冷、僵化、人人自危时,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难过?不是为了实验数据,而是为你伤害了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的工作集体?”
危暐沉默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顾明远催促:“危老师,回答问题,拿到密码!”
危暐看着苏念的眼睛,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想起自己暗中观察能源局的那段时间,看到那些曾经有说有笑的同事变得疏远,看到张坚的办公桌被清空,看到那个科室从此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暗。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
但那个字,卡在喉咙里。
因为……有。
在某个深夜,当他调取监控录像,看到一个老同事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张坚曾经的座位发呆时,他心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情绪。
那不是“难过”。他告诉自己,那是“观察数据产生的认知负荷”。
但此刻,在苏念的注视下,那丝情绪突然变得清晰。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不回答假设性问题。”他最终说,“密码。”
苏念笑了。那笑容里有悲哀,也有释然。
“够了。”她说,“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她走到控制台前,输入了一串密码——那是妈妈电话里最后那句话的拼音首字母缩写:“wsmayhz。”
系统关闭。音频停止。监控屏幕上的神经活动曲线开始回落。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回不去了。
楼上,李哲从床上坐起来。他的眼神不再空洞。他环顾四周,看着其他同样坐起来的“同伴”,低声说:“我叫李哲。我想回家。”
有人回应:“我叫陈城。”
“我叫王小雨。”
“我想妈妈。”
“我要离开这里。”
低语声如涟漪般扩散。
而地下实验室里,危暐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未回答的问题里。
顾明远则盯着苏念:“你赢了这一局。但游戏还没结束。警卫!”
门外的警卫冲进来。
“把她关进最高级别隔离室。”顾明远冷冷地说,“我要亲自研究她的脑部结构,看看那颗‘永不腐烂的种子’,到底长什么样。”
苏念没有反抗。她被带走前,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台屏幕。
屏幕上,代表改造体神经活动的曲线,虽然回落了,但基线水平,已经永久性地升高了一小截。
就像冰雪融化后,土地虽然会再次冻结,但融化的痕迹,永远留在那里。
她被带走了。
危暐还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
顾明远说:“危老师,我们需要尽快恢复系统,然后处理那些出现异常的实验体。投资方那边……”
“我知道。”危暐打断他,声音有些疲惫,“你先处理。我需要……静一静。”
他走出实验室,来到走廊。远处隐约传来改造体们的低语,像风吹过废墟的声音。
他靠墙站立,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念最后那个问题,和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难过?”
他握紧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疼痛真实而具体。
像一颗不该发芽的种子,
终于刺破了冻土,
见到了光。
凌晨两点四十分。
距离缅甸军方抵达,还有二十分钟。
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而黑暗中,那些被唤醒的名字,
正在悄悄串联,
准备写下,
属于自己的,
回家的路。
第八百六十八章,在苏念的自我献祭与危暐的沉默中结束。芯片程序短暂唤醒了改造体,苏念被关入隔离室,危暐则第一次直面内心的裂缝。下一章,将是最终决战:付书云和马文平能否逃脱?被唤醒的改造体们将如何反抗?缅甸军方介入后局势如何发展?而苏念在隔离室里,将面对顾明远最后的“研究”。人性的光芒与黑暗的终极对决,即将在破晓时分迎来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