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突厥舞王(2/2)

然而,长安的日子并非总是歌舞升平。有个来自突厥旧部的贵族,见贺鲁整日与汉人混在一起,骂他忘了祖宗。贺鲁没跟他争辩,只是在一个月圆之夜,邀请他来看自己的新舞。那支舞里,有突厥人在草原上迁徙的艰辛,有与风雪搏斗的勇猛,也有对和平的渴望。舞到最后,贺鲁拿出那面金鼓,用手指轻轻敲出古老的突厥歌谣,那个贵族站在月光下,突然捂住了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贞观十七年,贺鲁接到了一个特殊的邀请 —— 去洛阳参加武则天的生辰宴会。他带着弟子们排练了一支融合了中原、西域和草原风格的大型舞蹈,光是准备那些服饰和道具,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演出那天,当贺鲁穿着缀满宝石的舞衣,在大殿中央旋转时,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武则天都忍不住赞叹。舞到高潮处,他突然扯掉外层的长袍,露出里面那身象征着突厥武士的皮甲,腰间的铜铃与殿外的编钟合在一起,像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宴会结束后,武则天赏赐给他一对玉质的骨笛,说:“你的舞蹈,让哀家看到了整个天下。”

贺鲁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人叫他 “胡旋王”,有人称他 “万国舞师”,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孩子们喊他 “贺鲁大叔”。他在长安城外建了一座大房子,专门收留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的孩子,教他们跳舞,也教他们读书写字。有个来自高句丽的小姑娘,腿有残疾,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跳跃,贺鲁就为她编了一套只用手臂和腰部动作的舞蹈,让她像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舞。每当看到孩子们在院子里跳舞,他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突厥牙帐前的那个黄昏,想起骨咄禄愤怒的眼神,想起祖母温暖的话语。

唐高宗永徽二年,一场瘟疫席卷了长安。贺鲁的弟子里也有人染病,他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也病倒了。躺在病床上,他依然惦记着那些孩子,让弟子把羯鼓搬到床边,用微弱的力气敲击着节奏,教孩子们在窗外跳舞。病好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旋转一百圈,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有一次,他带着孩子们去参观一座新建的佛寺,看到画师正在绘制壁画,突然说:“我想把我们的舞蹈画下来,让后人也能看见。” 于是,在那座佛寺的壁画上,多了一幅《万国同乐图》,画中那个正在跳舞的男子,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腰间系着五彩的绸带,正是阿史那贺鲁的模样。

显庆元年的秋天,贺鲁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突厥故地,此时的漠北,在唐朝的管辖下,已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景象。他在当年颉利可汗的牙帐遗址旁,跳起了那支自己编创的第一支舞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路。有个放牧的少年看了他的舞,问:“老爷爷,这是什么舞?” 贺鲁笑了,露出豁了一颗牙的嘴:“这是‘回家的舞’。”

第二年春天,贺鲁在长安去世。他的弟子们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终南山下,墓碑上没有刻任何文字,只画了一只正在跳舞的雄鹰。每年清明,都会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来祭拜他,有人带来羯鼓,有人带来骨笛,在墓前跳一支他编创的舞蹈。有个白发苍苍的波斯舞师,已经跳不动了,就坐在墓碑旁,用沙哑的声音哼着当年贺鲁教他的突厥歌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和墓碑上,像一层温暖的纱。

很多年后,安史之乱爆发,长安城里一片混乱。有个年轻的士兵在一座被烧毁的寺庙里,发现了那幅《万国同乐图》的残片。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却被那些跳舞的人吸引住了。后来,这个士兵成了一名画师,凭着记忆,把那些舞姿一点点地复原出来,画在了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里,有一个旋转的身影,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腰间系着五彩的绸带,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舞步。

又过了几百年,一个来自欧洲的探险家,在敦煌的洞窟里看到了那些壁画,惊叹于那种融合了多种文化的艺术。他把这些舞姿描摹下来,带回了自己的国家,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上,让欧洲的舞者们模仿着跳了起来。当那些旋转的身影出现在维也纳的歌剧院里时,没有人知道,这舞姿最初的源头,是一个突厥少年在草原上的即兴发挥,是他用一生的时间,把战争的伤痕、迁徙的孤独和对和平的渴望,都融进了每一个腾跃和旋转里。

在遥远的漠北草原上,牧民们还在传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词里说:“有个跳舞的人,他的脚步能让河流改道,能让雪山低头,能让不同语言的人,听懂同一句话。” 他们不知道这个跳舞的人叫什么名字,却记得他带来的那阵风,那阵让草原和中原、东方和西方都连在一起的风,像他脚踝上的铜铃,永远在历史的长河里,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