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峰回路转(二)(2/2)
眼前浮现出父皇的脸——那张总是冷峻、总是掌控一切的脸。
小时候,她练剑练到手心磨出血泡,疼得想哭,父皇只是冷冷看着她:“疼?疼就记住。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疼就手下留情。”
后来她真的上了战场,第一次杀人,手在抖。父皇站在她身后,声音依旧冰冷:“抖什么?要么你死,要么他死。选一个。”
再后来,她成了魔族最年轻的军团统帅,父皇将佩剑赐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话:“别让我失望。”
别让我失望。
现在,父皇在信中说:速来,勿疑。
她要是不去,就是抗命。
她要是去了,加斯庭可能崩盘。
良久。
久到烛火都烧短了一截。
卡琳娜缓缓睁开眼。
紫色的眼眸深处,所有犹豫、所有挣扎、所有情感,都被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
“分兵。”
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速不台和木华黎同时心头一凛。
“速不台。”卡琳娜看向他,“你随我率十二万精锐,星夜兼程,驰援长安京。”
速不台眼中爆出精光:“是!”
“木华黎。”她又看向另一员大将,“你率剩余十二万人,留守伊特鲁,盯死炎思衡。”
木华黎抬起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卡琳娜没给他机会。
“记住,”她一字一句,“你的任务不是进攻,是牵制——只要拖住他,不让他西进支援阿尔萨斯,就是大功。”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木华黎看着卡琳娜,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赞同,但最终,都化作了军人的服从。
他重重抱拳,甲片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末将……领命。”
“殿下,”速不台却皱起眉头,“分兵十二万去长安京,会不会太少?陛下信中说,他们损失了二十一万,现在只剩三十万,而且士气受损。我们就算去十二万,加起来也才四十二万——”
他顿了顿,语速加快:
“而长安京守军呢?司马错手里至少还有八万残兵,加上张文远的五万骑兵,张儁乂的两万步兵——这就是十五万!而且他们据城而守,巷战更是绞肉机!我们这点兵力填进去……”
“所以,要快。”
卡琳娜打断他。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烛光将她修长的身影投在羊皮地图上,恰好笼罩住长安京的位置。
“要在炎思衡反应过来之前,要在长安京守军恢复元气之前——”她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那个标注着“长安京”的符号上,指甲几乎要戳破羊皮,“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一击致命。”
她抬起头,看向速不台,紫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
“这一战,已经拖得太久了。”
“久到……该结束了。”
帐外,夜风更急。
吹得营火明灭不定,像无数双在黑暗中眨动的眼睛。
同一时刻,穆鲁斯城头。
炎思衡站在垛口后,身上的铠甲在夜色中几乎与城墙融为一体。
他没卸甲。
从加斯庭一路奔袭到伊特鲁,七天六夜,马歇人不歇。抵达穆鲁斯后立即投入战斗,击退卡琳娜的攻城部队,救下险些失守的西北角城墙。然后,就站到了这里。
一直站到现在。
夜风带着伊特鲁特有的湿冷,卷着城外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味,扑在他脸上。
很冷,冷得刺骨,但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斛明月站在他身侧三步外,“大人,”他低声开口,“斥候最新回报,魔族大营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看火把移动的方向和规模……至少有一半兵力,正在拔营。”
炎思衡没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投向三十里外那片连绵的营火。
夜色中,那些火光像一条匍匐的巨龙,此刻,巨龙的尾部正在蠕动、分离,向着东北方向缓缓移动。
“一半……”他轻声重复,声音在风里几乎听不见,“十二万左右。”
“应该是要驰援长安京。”斛明月说,“卡琳娜亲自带队。”
炎思衡沉默。
夜风掀起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露出下面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焦急,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她终于……”良久,他缓缓开口,“做出选择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言自语。
斛明月看着他侧脸,欲言又止。
“我们要追击吗?”最终,斛明月还是问出了口,“趁卡琳娜分兵,主动出击,咬住这支驰援部队?就算不能全歼,至少也能拖慢她的速度,给长安京多争取几天时间——”
“不。”
炎思衡摇头。
斩钉截铁。
斛明月一愣。
“让她去。”炎思衡转过身,看向斛明月。
城头火把的光芒映在他脸上,将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不仅让她去,还要让她……去得安心。”
“大人的意思是……”
“卡琳娜多疑,木华黎谨慎。”炎思衡缓缓道,“如果我此刻出兵追击,他们反而会疑心我有埋伏,甚至可能改变计划,合兵一处先来攻我。但我要是按兵不动,甚至做出畏战固守的姿态——”
他顿了顿:“他们才会相信,我当前的重心还在加斯庭,无力他顾。”
斛明月瞳孔微缩。
他瞬间明白了。
示弱。
故意示弱。
让卡琳娜放心大胆地去长安京,让木华黎安心留下牵制——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炎思衡被困在伊特鲁时……
“但我们的目标,不是追击她。”炎思衡转身,重新望向城外那片营火,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也不是木华黎留下的这十二万人。”
斛明月又是一愣:“不是木华黎?那……”
“木华黎接到的命令,一定是‘坚守,牵制’。”炎思衡打断她,“他会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伊特鲁,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要是全力进攻,他必定死守,十二万人据奥利韦托镇守,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吃不下来。而十天半个月长安京等不起。”
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要是分兵绕过去,他则会像影子一样咬上来,袭扰我的后勤,拖延我的速度。到时候,我可能还没到追上卡琳娜,就被他拖死在路上。”
斛明月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那大人的计划是……”
炎思衡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那是长安京的方向。夜色浓重,千里之外的那座城此刻应该正被战火和鲜血浸透,但他仿佛能看见,能听见,能感受到。
看见龙椅上那个病骨支离却强撑着的年轻皇帝。
听见沙盘前那些满身血污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将领的争论。
感受到每一条街巷里,那些握着断刀、抱着石头、用牙齿也要咬下魔族一块肉的士兵的喘息。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誓言:
“长安京那边,有文远和儁乂,有司马错,有十五万守军。城墙虽破,但巷战才刚开始——卡琳娜这十二万人填进去,未必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