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匠心与铜臭（2/2）

这双手，曾无数次被针尖刺破，曾因长时间浸泡染料而溃烂，曾在灵泉枯竭时咳出鲜血。

就是这双手，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给了她尊严，给了她事业，也给了她守护这一切的力量。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情绪的洪流即将冲垮堤坝时，姜芸选择了收。

她没有反驳，没有怒吼，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会客室的门。

“井上先生，请回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合作的大门，永远向尊重我们文化的朋友敞开。但想踏着我们的尊严进来，恕不接待。”

逐客令，下得如此平静，却又如此决绝。

井上雄一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瞪着姜芸，仿佛要用目光将她撕碎。最终，他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拂袖而去。

田中紧随其后，在与小芳擦肩而过时，他飞快地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硬邦邦的东西，速度快得像一道幻影。

这一切，都被姜芸用余光看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声张。

黑色的皇冠轿车在一片尘土中绝尘而去，合作社的院子里，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芸姐……我们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许久，刘翠花才怯生生地开口。

姜芸没有回答，她走到小芳面前，伸出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小芳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紧紧攥着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拿出来。”姜芸的声音依旧温和。

小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摊开手心。那是一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英雄”牌钢笔，在那个年代，是极为奢侈和体面的东西。

“他……他说，只要我……我学着你的针法，就……就给我这个，以后还有更多……”小芳泣不成声。

姜芸拿起那支钢笔，入手冰凉。她没有看小芳，而是对所有人说：“都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合作’。他们不仅想抢我们的牌子，还想收买我们的人，从内里，把我们的根掏空！”

她举起钢笔，声音陡然拔高：“一支钢笔，就能收买一颗匠心吗？一件新衣，就能换走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吗？”

“不能！”这一次，回答她的是周建军，是所有绣娘，她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充满了愤怒与羞愧。

姜芸将钢笔递还给小芳，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芳，这支笔，你可以收下。但你必须记住，比这支笔更贵重的，是你的手艺，是你作为‘凤凰绣’一员的尊严。如果你能用你的手，绣出比这支笔更贵重的作品，那才叫本事。如果你做不到，今天你收下的不是一支笔，是一根耻辱的刺，会扎得你一辈子疼。”

小芳泪眼婆娑地看着姜芸，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了那支钢笔，仿佛握住了一个承诺。

危机暂时解除，但姜芸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

她知道，井上雄一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天的谈判破裂，只是战争的开端。

她转身，准备回办公室思考对策，却看到周建军正蹲在刚才井上坐过的位置边，从沙发缝里捡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芸姐，你看，这是那日本人掉的。”周建军将小册子递了过来。

姜芸接过来，封面上是几个醒目的黑体字——《化学染料速成手册》。

她随手翻开几页，里面详细记录了各种廉价化学染料的配方、调色方法，以及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最低的成本，染出最鲜艳、却最不耐久的颜色。

一股刺鼻的、仿佛能穿透纸张的化学药剂味道，扑面而来。

姜芸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明白了井上最后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不能用“合作”来得到苏绣，那么，他们就会用最恶毒、最卑劣的方式，来摧毁它。

用廉价的、量产的、色彩艳丽的“伪苏绣”，冲击市场，败坏苏绣的声誉。当人们将那些褪色、变质的垃圾与“苏绣”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时，真正的苏绣，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罚酒”。

姜芸握着那本小册子，只觉得它重如千斤。她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