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不追责,只问心(1/2)

祠堂里点着四十九盏灯。

这是合作社成立时就立下的规矩——每逢大事,必在祠堂议。姜芸说,要让祖宗看着,让针法听着,让良心亮着。

只是今夜,灯火通明下,人心却照不透。

姜芸坐在上首的老花梨木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她特地换了件墨绿色的旗袍,领口别着一枚素银的胸针,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将她鬓角新生的白发照得无所遁形——那不是几根,而是一片,像是深秋芦苇荡里提前降下的霜。

她咳嗽了一声,用帕子掩住口。

帕子拿开时,她不动声色地叠好,藏进袖中。但坐在下首第二排的小满看见了——借着烛火的跳跃,那帕子的一角,透出一点极淡的殷红,像落在雪地上的梅花瓣。

小满的手指攥紧了衣角。

“都到齐了。”姜芸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祠堂里坐着四十七名绣娘,从十六岁的学徒到六十三岁的老师傅,此刻都屏着呼吸。空气里有香烛的味道,有陈年木头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沉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缺了谁?”姜芸问。

没人回答。祠堂里落针可闻。

“缺了张秀琴。”姜芸自己说出了答案。她的目光扫过第三排左侧那个空着的绣绷凳——那是张秀琴的位置,一个二十五岁、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学针法最快,曾经得到过姜芸亲手奖励的一卷金线。

“三天前,她递了辞呈。”姜芸缓缓道,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说是家里老人生病,需要照顾。”

她将那张纸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

“我派人去看过了。”姜芸顿了顿,“她母亲身体硬朗,还能下地干活。她父亲在镇上开小卖部,生意不错。”

祠堂里起了一阵极轻微的骚动,像是风吹过竹林。有人低下头,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针线包。

“还有,”姜芸继续说,声音依然平稳,“三天前,也是樱花社那批‘苏风’系列仿品上市的日子。市场上现在铺天盖地都是,针法粗劣,用的是化学染料,但图案——有七成,和我们上个月刚交付给老客户的定制图样,相似度在八成以上。”

“轰”的一声,祠堂里的寂静被打破了。

愤怒的低语、惊诧的抽气、难以置信的质问,像潮水般涌起。几个老绣娘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偷!这是抢!”

“安静。”姜芸只说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燃起的火。

她站起身来,走到祠堂正中的供桌前。桌上供着三件东西:中间是一幅历经百年依然鲜亮的双面绣《松鹤延年》,左边是一本民国手抄的针法口诀,右边——是一个空着的锦盒。

“这个盒子,”姜芸抚摸着锦盒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的绸缎,“原本装着我师祖传下来的十八枚特制绣针。三年前,合作社最困难的时候,我当掉了其中九枚,换回了三个月的米钱。”

她转过身,面对众人。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格外深邃:“那时候,张秀琴刚来。她坐在门槛上哭,说家里弟弟要上学,交不起学费。我把当针剩下的钱,分了一半给她。”

祠堂里有人开始抹眼泪。

“我不是要算旧账。”姜芸走回座位,却没有坐下,而是扶着椅背,手指轻轻摩挲着雕花,“我只是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我们坐在这里,一针一线,熬红了眼睛,熬白了头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

“为了钱吗?是。我们要吃饭,要养家,要过更好的日子。”姜芸的声音微微抬高,“但只是为了钱吗?”

她忽然解开旗袍领口的盘扣。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在祠堂,在这样庄严的场合,这几乎是一种失仪。但姜芸继续解开了第二颗、第三颗——直到锁骨下方。

烛光照亮了她颈侧和胸口上方一片皮肤。

那不是正常的肤色。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极淡的青色纹路,像叶脉,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从心口的位置向上蔓延,爬过锁骨,延伸向颈动脉。最触目惊心的是,有几处纹路的末端,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下面的血肉已经被什么抽空了。

“这是‘灵绣’的代价。”姜芸平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每修复一件古绣,每完成一次高难度的针法,我的身体就会记住一次消耗。张秀琴偷走的那些图样里,有三幅——是耗费了我整整两个月寿命才完成的‘叠色晕染’针法。”

小满猛地站起来,又被身旁的李婶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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