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指尖的记忆(1/2)
夜,像一匹浸透了墨汁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江南水乡的上空。
合作社的院子里,那盏彻夜为绣娘们亮着的灯,今晚却熄灭了。只有姜芸办公室的窗,还透出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像黑夜里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电话机像一头黑色的怪兽,静静地趴在桌上,已经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响起。往日里,它总是不知疲倦地嘶吼着,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与赞美。而现在,这沉默,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令人窒息。
姜芸坐在绣绷前,却没有拿起绣针。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幅即将完成的《姑苏繁华图》。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流淌,勾勒出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画舫穿梭,人声鼎沸。这是她耗费了半年心血的作品,本该是下一季度向世界展示苏绣魅力的王牌。
可现在,它看起来像一幅绝美的遗像。
下午,镜头前,她说出“他们可以抢走商标,但抢不走我们指尖的记忆”时,内心是平静的。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掷的镇定。她相信,只要手艺还在,人还在,苏绣就不会死。
但当现实如潮水般涌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那份镇定,是多么脆弱。
第一个电话,来自巴黎最大的奢侈品百货公司,语气礼貌而疏离:“姜女士,非常抱歉,由于商标权存在争议,我们决定暂时下架所有贵社的产品,直到诉讼结束。”
第二个电话,来自合作多年的美国画廊,声音里带着歉意:“你知道的,姜,我们热爱你的作品,但我们的法务部门建议我们……保持距离。”
第三个,第四个,第十个……
电话从世界各地打来,内容大同小异。曾经趋之若鹜的订单,变成了雪片般飞来的解约函。合作社的订单系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从一片飘红,变成了刺眼的绿色——那是代表“取消”的颜色。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围剿。一场以“法律”为名,以“资本”为刀的文化围剿。
姜芸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绣绷上的一座石拱桥。丝线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没能让她感到丝毫慰藉。她能感觉到,每一根丝线里,都蕴含着绣娘们的心血与时光。小满的专注,王桂香的精湛,周建军的细致……无数个日夜的付出,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可这些,在“商标”这两个冰冷的字眼面前,似乎变得一文不值。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是一双绣娘的手,指节因为常年握针而微微变形,指尖布满了细密的针孔。就是这双手,曾绣出过价值连城的作品,也曾为修复一幅古绣,耗尽了半月的寿命。
她缓缓撩起耳边的碎发,一缕刺眼的白色,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她不怕死,甚至不怕衰老。她怕的是,当她这双手再也拿不起绣针时,苏绣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她怕的是,那些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最终会像这被取消的订单一样,被世界轻易地遗忘。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陈嘉豪推门而入,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凝重得像一块铁。
“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他声音沙哑地将平板放在桌上,“我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查到了樱花社背后财团的一些资料。他们不仅在法律上做文章,还在资本市场动手了。”
屏幕上,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
《东洋财团斥巨资收购欧洲多家丝绸品牌,意图垄断高端市场》
《樱花社推出“新概念苏绣”,价格仅为传统苏绣十分之一,引发抢购热潮》
《业内专家分析:传统手工艺在工业化浪潮前,已无还手之力》
“他们用我们的针法,结合他们的化学染料和流水线生产,推出了廉价的仿品。”陈嘉豪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在抢走我们的名字之前,先抢走了我们的市场。他们要让全世界都以为,那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才是苏绣。”
姜芸看着屏幕上那些色彩艳俗、针法凌乱的“新概念苏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对苏绣最恶毒的亵渎。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技术交流会上,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模仿她针法的年轻绣工。当时只觉得是后辈的好学,现在想来,那每一分的躲闪,都藏着十分的背叛。
“是谁?”姜芸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嘉豪沉默了一下,说:“还在查。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收买的手法很隐蔽。不过……我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划开另一个文件,里面是一份份被整理出来的资料。
“我让团队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清末民初苏州丝绸业的文献。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陈嘉豪指着屏幕上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座气派的雕花门楼,门楣上刻着三个字——锦绣阁。
“锦绣阁,是当时苏州最大的绣庄,几乎垄断了所有皇商和海外订单。它的总管,姓秦。而在所有关于‘乾隆御赐绣谱’的记载中,都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绣谱的最后一任守护者,也正是这位秦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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