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一针动心(1/2)

苏州的深秋,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细雨如丝,将粉墙黛瓦晕染成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然而,在这片诗意朦胧的景致中,一条名为“槐树巷”的老街,却弥漫着一股萧瑟与决绝的气息。巷口,一张刺眼的红色告示牌上,“拆迁”二字,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姜芸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巷口,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巷子深处那座孤零零的老宅上。青瓦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斑驳的木门紧闭,仿佛一位沉默的老人,固执地拒绝着外界的一切。

这里,就是陈嘉豪查到的,乾隆御赐绣谱最后的线索指向之地。宅子的主人,姓顾,一位性格孤僻的老人。他的祖父,曾是清末苏州最大的绣庄“云锦阁”的总管。

“姜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那老头……我上次跟着小张来送东西,他连门都没开,直接从窗户里泼了一盆冷水出来。”跟在身旁的小助理小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心有余悸地说道。

姜芸没有回答,只是将伞微微压低,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国际法庭的诉讼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合作社的订单雪崩,绣娘们人心惶惶,灵泉的枯竭更是让她每夜都在死亡的阴影中挣扎。时间,是她最奢侈的东西。她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去浪费在无谓的等待上。

她收起伞,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肩上,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叩,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小张以为又要吃闭门羹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神锐利如鹰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正是顾老先生。

“又是你们?”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苏州口音,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烦,“我说过,我这里没有什么你们要的‘宝贝’。滚!”

“顾老先生,”姜芸上前一步,语气谦卑而诚恳,“我们不是来寻宝的。我叫姜芸,是‘芸绣’合作社的负责人。我们……”

“芸绣?”老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堂。绣,是静心养性的功夫,不是你们拿去做生意的筹码!回去告诉你们这些生意人,别来打我祖宅的主意,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跟这房子一起,埋了!”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小张气得脸都红了:“姜姐,这老顽固!我们好心来求证,他这是什么态度!”

姜芸却摇了摇头,眼神异常平静。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门后那个孤独而固执的灵魂。她轻声说:“他不是在针对我们。他是在守护他心里的东西。”

第一次拜访,以一盆冷水告终。

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姜芸没有气馁。她让陈嘉豪动用所有关系,去查这位顾老先生的过去。她要知道,那份深入骨髓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两天后,资料送到了姜芸手上。顾老先生,名顾怀安。他的祖父顾远山,确实是“云锦阁”的总管,一位技艺超群的绣品鉴定师和管理者。而“云锦阁”的没落,并非因为战乱,而是因为一次“合作”。清末,一位东洋商人以合作为名,骗取了“云锦阁”的核心染料配方和部分针法图样,随后在市场上推出大量廉价仿品,导致“云锦阁”资金链断裂,最终破产。顾远山因此一病不起,临终前留下遗言:顾家后人,永不得与外人,尤其是东洋人,言及绣事。

看到这里,姜芸心中一凛。她明白了。顾老先生的敌意,并非无理取闹,而是源于家族血脉深处的创伤记忆。在他眼中,自己这个带着“巨额海外订单”回来的“现代生意人”,与百年前那个骗了他祖父的东洋商人,何其相似?

“原来是这样……”姜芸喃喃自语。她心中的烦躁和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理解和敬意。

她没有再去敲门。她让小张买来了上好的丝线、绣绷和素绢,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开始了一项新的工作。

她要修复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古绣,而是一块从顾老先生家门外垃圾堆旁,偶然捡到的破旧绣帕。那绣帕显然被丢弃了很久,边角磨损,上面用最简单的平针绣着一朵小小的、已经褪色的兰花。针脚稚嫩,看得出出自新手之手。但姜芸却在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感受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陈嘉豪告诉她,顾老先生的妻子早逝,生前最爱兰花。这块绣帕,很可能是他妻子的遗物。

第二次拜访,姜芸没有带任何礼物,只带了那块正在修复中的绣帕。

依旧是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顾老先生开门看到姜芸,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姜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绣绷递了过去。

顾老先生的目光落在绣绷上,浑浊的眼睛瞬间凝固了。那朵兰花,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可此刻,在姜芸的针下,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褪色的花瓣被重新赋予了淡雅的色泽,残缺的叶片被一丝丝地补全,甚至连当初那些稚嫩笨拙的针脚,都被姜芸用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法保留了下来,既修复了残破,又没有抹去那份独属于初学者的纯真。

最让他震撼的,是姜芸用的针法。那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苏绣传统针法,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现代审美却又古意盎然的技法。每一针下去,都像是在与原绣娘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你……你这是……”老人的声音在颤抖。

“我无意窥探您的过去,”姜芸轻声说,“只是觉得,这么好的心意,不该被丢弃在垃圾堆里。每一针,都值得被尊重。”

她没有提绣谱,没有提乾隆,没有提任何关于“证据”的事情。她只是在谈论“尊重”,谈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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