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面具之下的非人面孔(2/2)
“我帮你把他背回去吧。”伊安珊走上前,轻松地将高大的奥科兰背在自己小小的身躯上,“荧,等会儿见。”
骚动平息后,人群慢慢散去。「队长」又拿出几瓶药剂,左钰同样用魔法改良后,交给了守卫。很快,最后几位情况严重的伤员也得以救治。
“呼,这下应该可以放心啦。”派蒙绕着卡皮塔诺飞了一圈,松了口气。
荧对着卡皮塔诺点了点头。“多谢。”她真诚地说,“帮大忙了。”
“不必客气。”卡皮塔诺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既然已经达成合作,这就是我应尽之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我对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
“我记得!”派蒙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次在玛薇卡那里,你说自己五百年前曾经带着小队来到纳塔,还在纳塔与深渊战斗过。”
“是啊。”卡皮ta诺的目光望向远处的火山,“这里同样是我想要守护的地方。”
他继续说道:“和你们一样,五百年前我和士兵们初到纳塔,也是彻头彻尾的「异乡人」。之后,我目睹了纳塔人对抗深渊的惨烈战争。纵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他们依然是可靠的战士。为了守护自己的同胞,他们顽强地克服心中的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为坎瑞亚的荣光而战,他们同样为了自己的国家。碰巧我们有着相同的敌人,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帮助他们。我们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离开纳塔后我去过许多地方,但从来没有忘记过这里。在纳塔,我仍有未竟之事。”
“纳塔同样没有忘记你。”荧轻声说。她接着问道:“为什么不用「五百年前的名字」?”
“我知道他们始终记得与烟谜主一同作战的「天柱骑士」,但是我已无意提起那段往事。”卡皮塔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萧索,“过去的名字承载着故乡的荣光,也凝聚了纳塔的荣耀。然而我既没有带领士兵重返故乡,也没能帮纳塔彻底战胜深渊。”
“这、这也不能说是你的错吧?”派蒙试图安慰他,“深渊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无需安慰。”卡皮塔诺打断了她,“如今我已经面目全非,此前种种还是继续封尘在历史中比较好。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帮助纳ta。”
“就像「清幻剂」?”派蒙问道,“没想到你还会配药,难道说你以前当过医生吗?”
“清幻剂并非由我研发。”卡皮塔诺回答,“它出自古瑟雷德之手,他曾是深受士兵信任的军医,也是我十分倚重的副官。”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们也曾面临与今日相似的情况,无休止地对深渊作战让士兵们的精神受到了影响,甚至酿成过自相残杀的惨剧。为了在短时间内研发出治愈精神创伤的药物,古瑟雷德不惜用自己来做实验,在清幻剂研制成功不久后就去世了。”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视生死、不计代价——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个被执念束缚的灵魂,确实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左钰在一旁平静地开口。
“如今这药剂仍能发挥作用,想必他也会感到喜悦。”卡皮塔诺继续说,“深渊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太多灾难,我衷心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
荧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喃喃自语:“(「不计代价、无视生死」…奇怪,总觉得有点熟悉…)”
一个声音在她记忆深处回响起来。
???:“不要关心他人的生死,不要计较同伴的得失,您只需胜利就好!我一定也是为这一刻才重回此地。”
???:“完成您的目标吧,长官。”
荧猛地抬起头,看着卡皮ta诺。“当时附身欧洛伦的…就是古瑟雷德的灵魂?”
卡皮塔诺沉默了片刻。“哦…你比我预想的更加敏锐。”他承认了。
“不过,有些事暂时还是当做秘密为好。我们虽然达成合作,但目的并不完全相同。”
“什么嘛,神神秘秘的…”派蒙鼓起了脸,“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要对你提高警惕啦!”
“我无意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卡皮塔诺解释道,“我不愿谈论古瑟雷德,只是因为这是我个人的隐私。在这方面我能透露的,也正如你们所见,虽然纳塔的生灵已经渡过了最大的危机,但此地的灵魂依然没有得到平静。”
他看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不散的亡魂。“——这便是我仍想去为之努力的事。”
“既然你都说隐私了,那也没办法,就相信你吧。”派蒙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果你们有别的问题,我可以予以解答。”卡皮塔诺说道。
“什么问题都可以吗?”派蒙的眼睛亮了起来。
“其实我比较好奇你戴着面罩要怎么吃饭…”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转向荧,“荧,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荧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觉得确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打听。茜特菈莉之前的话语还留在她的脑海里,关于纳塔必须支付“死亡”作为代价,而这个代价的分量只有玛薇卡的死才能满足。即使大战过后,这个所谓的“死亡”代价也丝毫没有动摇。她想,或许“队长”会知道更多关于死之执政的事情,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应该向他问个清楚。
“说起来,”荧组织了一下语言,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关于「死之执政」的事情。”
卡皮塔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
“在神明所构建的庭院中,鲜花与杂草各自生长。”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古老的石棺中传来,“后者会争夺泥土中的养分,因此「园丁」会对它们施以惩戒。”
派蒙听得一头雾水,左钰却在一旁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位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而你们坎瑞亚,就是她眼中的‘杂草’。”
“我从不以自身的善恶为标准来进行评判。”卡皮塔诺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但仅以立场而言,她令我和我的同胞陷入痛苦确是不争的事实。”他似乎觉得这样的比喻还不够清晰,“或许这样说你们难以理解,让我用更加直观的方式来表达吧。”
在三人注视下,卡皮塔诺抬起手,摘下了那张覆盖了他全部面容的金属面罩。
面罩之下,并非众人想象中可能存在的伤疤或是英俊的面孔,而是一张仿佛被时间彻底风化、布满蛛网般裂纹的脸。那不是血肉之躯,更像是一尊即将破碎的石像,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啊…!”派蒙吓得躲到了荧的身后。
“不死诅咒…”荧轻声说,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震撼,“比我想象中的更加…”
“这并非诅咒那么简单。”左钰的眼神变得深邃,他向前走了一步,仔细观察着卡皮塔诺的状态,“这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改写。你的存在状态被强行固定在了‘衰败’与‘存续’之间,永远无法真正地死去,也无法真正地活着。我能看到一条黑色的丝线,从虚无中延伸出来,贯穿了你的灵魂,它就是‘规则’本身。”
卡皮塔诺似乎对左钰能看穿本质并不意外,他重新戴上面罩,遮住了那张非人的面孔。“死之执政能自由定义「死亡」的形态,也能够授予「不死」。她的力量本身即是某种「规则」。面对这种无可匹敌的力量,我们都难免陷入绝望之中。”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股钢铁般的意志。“但是,我从不相信世上有无法更改的命运、有不可反抗的死亡、有完美无瑕的规则。”他握紧了拳头,“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我们都必须拼尽全力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喂——荧、派蒙!”
众人转头看去,是伊安珊正快步跑来。
“抱歉,没打扰到你们吧?”她跑到近前,喘了口气,“我把奥科兰送回去休息之后,就在附近逛了逛。没想到正好见到了悬木人的讯使,他正到处找你们呢。”
“咦?出什么事了吗?”派蒙好奇地问。
“希诺宁做好打造古名的准备了,想看看「圣夜旅织」…也就是上次给你的那个收集装置进度如何。”伊安珊解释道,“她还邀请了不少人,包括我在内。等你们聊完,我们就一起出发去圣火竞技场吧。”
“打造古名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卡皮塔诺转向荧,“正事要紧,就先聊到这里了。”他微微点头,“祝你们顺利,再见。”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真是个神秘的人。”伊安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过从他身上感受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压迫感,现在他应该是将我们视作同伴吧。”她随即又恢复了活力,“我们也动身去圣火竞技场吧,不要让希诺宁她们等急了。”
“好。”荧点点头。
左钰看了一眼竞技场的方向,说道:“走过去有点慢。”他伸出手,在面前的空气中画了一个圈,一个闪烁着金色火花的圆形传送门凭空出现,门后正是圣火竞技场那宏伟的建筑轮廓。“我们直接过去。”
穿过传送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派蒙踉跄了一下,惊叹道:“哇,每次都觉得好神奇!”
几人刚站稳脚跟,就听见派蒙小声嘀咕:“结果到最后,‘队长’还是没说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摸着下巴,一副小侦探的模样,“不过我总有一种感觉,他有点像我们最近才接触到的什么东西…对了,是‘夜神’!”
“夜神?”荧有些疑惑。
“对呀!他和夜神一样,都给我一种‘这个人看起来好累啊’的感觉。”派蒙分析道,“几百年…难道说寿命太长就会疲惫吗?”
“当你看过沧海变成桑田,看过无数熟悉的面孔化为尘土,生命本身就会变成一种漫长的负担。”左钰平静地说道,“永生,对很多存在来说,是惩罚,不是恩赐。”
“好慢——”
一个洪亮又带着点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圣龙库胡勒阿乔正趴在神庙的台阶上,不满地甩着尾巴。
“汝等小混蛋,居然敢劳烦伟大的圣龙库胡勒阿乔在此久等!还不快快向我躬身致歉,否则——”
“别听它胡说,我们也刚到。”基尼奇从一旁走出来,笑着说。
“基尼奇!还有卡齐娜、玛拉妮…好多人呀!”派蒙开心地飞了过去。
竞技场里果然聚集了不少熟面孔。
“又见面啦,有没有想我们呀?”玛拉妮热情地挥着手。
卡齐娜则捧着一小袋饼干凑过来:“我带了糖和饼干!可以一起吃。”
“嘿嘿,当然想你们了。”派蒙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嗯…也有点想好吃的龙龙饼干,我不客气啦!”
茜特菈莉正靠在一根石柱旁,无精打采地扇着风。“好热啊…我刚刚还打定主意,如果你们再不来,就出去散散心。”
“外面也很热。”欧洛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你们来的路上还好吗?”
荧选择了回答:“还算顺利。”
希诺宁站在人群中央,看到他们到来,松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在我的计划中,到场的人只要能有三分之一就足够了。”
“邀请大家来做什么?”荧问道。
“收集别人对你的看法与期待,对建立「古名」的概念会更加有利。”希诺宁解释着,“「圣夜旅织」你随身带着吧?拿给我看一下。”
荧取出那个奇特的编织物,递了过去。
“嗯…进度还不错。”希诺宁满意地点点头,“现在人数足够,我们准备开始吧。”
“抱歉,来晚了。”恰斯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
“恰斯卡你来了!你居然会迟到,真少见!”玛拉妮惊讶地喊道。
“在外面清理魔物,追得太深了。”恰斯卡走到众人面前,目光落在荧和左钰身上,“刚刚我回了一趟部族,听说你们帮忙解决了花羽会的麻烦,多谢。”
“哈哈,感谢的话就留给荧吧。”伊安珊拍了拍荧的肩膀,“当初如果不是你出手,沃陆之邦肯定损失惨重。现在我们人手充足,过来帮忙是应该的。”
荧摇了摇头:“我们也是略尽薄力。”
“好了,寒暄的话等会儿再说。”希诺宁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既然人到齐了——那现在就开始吧。我再重复一遍。今天把大家请来,是希望你们在「圣夜旅织」的面前,说出你和荧共同经历过的事。这些内容也会被记录,成为古名的一部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卡齐娜第一个大声回答。
“好,那么第一步——”
“等等,别急,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茜特菈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哦,对,差点忘了。”希诺宁恍然大悟,“这个过程,请荧、派蒙和左钰暂时回避一下。”
“啊?为什么呀!我们还想听听呢!”派蒙立刻抗议。
“因为要收集「最真实的想法」,所以尽量让当事人先回避一下。”希诺宁耐心地解释,“举个例子,如果荧站在这里,有的人可能会因为羞涩不敢说一些话——这也是人之常情。”
“有道理,”派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像每次透支钱包之后,我都不好意思跟荧说我还想吃大餐,一般都会找个什么借口…”
“你这个是别的问题吧。”荧无奈地吐槽。
“咳咳。也就是说,将「圣夜旅织」留在这里,我们到附近等一会儿就好?”派蒙赶紧转移话题。
“嗯。放心,时间不会太长。”
三人只好走出了神庙。派蒙一出来就忍不住围着荧打转:“虽然希诺宁的说法很有道理,但看茜特菈莉的反应,这方案一定是她提的。唔…出来之后反倒有点好奇了,对于你大家会说什么呢?”她嘿嘿一笑,“很快你就要有古名啦!真替你开心。一转眼我们也来纳塔好久了呢——”
“是啊,”荧看着远方的火山,轻声说,“距离我们一起旅行也过去好久了。”
“是呀,要是我也能进去说几句就好了。”派蒙有些遗憾。
话音刚落,希诺宁就从神庙里探出头来。“真巧,机会总是说到就到。”
“希诺宁?你们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不过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希诺宁的目光落在了派蒙身上,“作为和荧相识最久的伙伴,你的评价也很重要。”
“可是我不是纳塔人呀?没关系吗?”
“没关系。在「同伴」的意义上,你的分量最重,由你来做收尾再合适不过了。”希诺宁笑着招招手,“抱歉,借用派蒙一段时间,应该很快就好。”
派蒙立刻挺起胸膛,自豪地飞了进去。神庙的石门再次关上,外面只剩下荧和左钰两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比希诺宁保证的“很快”要长得多。
荧靠在石柱上,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比预想中的时间要长。”她轻声说。
左钰看着紧闭的石门,说道:“派蒙想说的话,大概比我们经历过的所有战斗加起来还要多。”
荧忍不住笑了笑,但随即又有些沉默。“你说,他们会怎么说我呢?”
“他们会说出他们眼中的你。”左钰回答,“一个从天而降的朋友,一个强大的战士,一个愿意倾听他们烦恼的伙伴。一个…为纳塔带来希望的人。”
“可我只是在寻找哥哥…”荧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旅途中的一部分。”
“旅途的意义,不只在于终点,也在于沿途留下的足迹。”左钰的目光很平静,“你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改变了一些人,也改变了这片土地。这些改变,共同构成了现在的你。一个名字,就是对这一切的概括和承认。”
就在这时,石门终于打开了。
希诺宁扶着额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疲惫。“哈…”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荧迎了上去。
“派蒙提供了非常非常多的信息…”希诺宁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有点担心夜神能不能完整听完。”
“毕、毕竟我们一起去过六个国家啦!”派蒙跟在后面,脸颊微红,既有点不好意思,又显得十分骄傲。
“拿着,「圣夜旅织」先给你。”希诺宁将那个已经变得沉甸甸的编织物交还给荧,“你可以拿着它继续在纳塔冒险。等到打造准备就绪的时候,再将它交给我吧。”
她看着荧,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到那时…我会为你打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古名,助你…也是帮助整个纳塔,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划上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