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在朝阳下划出一道弧线,像要将这漫长的乱世劈开。远处传来震天的呐喊,江东的少年们终究还是拿起了父辈的刀,而北岸的老骥,正扬着未衰的雄心,踏浪而来。这场风筝比赛还未结束,只是断线的人,又要多几个了。
江雾被朝阳撕开时,周彻看见曹操的披风上凝着霜。那道剑光尚未敛去余温,就被北岸涌来的甲胄洪流吞没,铁蹄踏碎晨露的声响顺着江面滚过来,惊得水鸟扑棱棱掠过桅杆。
“文远的先头部队已过濡须口。” 曹操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水汽,“去年此时,他还在合肥城上吃冻梨。”
周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濡须水与长江交汇处翻涌着浑浊的浪,像被打翻的砚台。张辽的旗号在雾中若隐若现,那杆染过白狼山血污的铁枪挑着将旗,枪尖的红缨在风里抖得厉害。
“主公还记得建安十三年的风筝吗?” 周彻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望楼栏杆上的刻痕,那里还留着当年孩童们比赛时凿下的记号。那年赤壁的火还没烧起来,曹操带着诸将在江滩放风筝,荀彧放的蝴蝶风筝线断了,飘进对岸周瑜的营寨,回来时缠满了吴军的箭羽。
曹操的指节叩了叩剑柄,青铜剑镡上的饕餮纹被磨得发亮。“记得。奉孝说那是不祥之兆,他总爱说这些。” 他忽然低笑一声,喉间的痰音混着风声,“可现在连奉孝的坟头都该长草了,这乱世还没个尽头。”
南岸的鼓声突然变了调。周彻看见孙权的麾盖从濡须坞里升起,紫髯将军身边立着个穿绿袍的少年,看身形倒像是去年在江滩放风筝的那个孩子。当时那孩子的鲤鱼风筝被风吹到曹军阵前,是周彻亲手送回去的,少年攥着断线红着脸说,等长大了要亲手把风筝放回来。
“那是孙登。” 曹操眯起眼,“仲谋倒舍得让嫡子观战。”
话音未落,一支火箭拖着焰尾掠过江面。周彻本能地将曹操往栏杆后拽,箭簇擦着望楼立柱钉进木梁,火星溅在曹操的白发上。南岸的弩阵已在坞墙后列开,黑压压的箭羽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暴雨前的蚁群。
“文若当年总说,要给天下留几分余地。” 曹操拨开周彻的手,重新站直时,腰杆竟比昨日挺拔了些,“可你看这江东的少年郎,连搭箭的姿势都跟他们爹一个模子。” 他忽然扬声对楼下喊道:“传令下去,弩营压制坞墙!”
楼船的绞盘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床弩的巨箭破空而去,在南岸炸起一团团烟尘。周彻看见孙登的麾盖猛地一沉,随即又重新立起,绿袍少年的身影在硝烟里晃了晃,竟还站在原地。
“倒是比他爹有骨头。” 曹操的目光掠过江面,忽然落在周彻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块双鱼佩,是周彻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据说当年跟着孙坚打过洛阳。“你父亲在汜水关斩华雄时,用的就是这玉佩系的刀穗。”
周彻猛地攥紧玉佩,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他从未见过父亲,只从乡邻口中听过些零碎的片段:那个总爱蹲在门槛上磨刀的汉子,在讨董的路上被流矢射穿了喉咙,尸身至今还埋在某个不知名的土坡下。
“主公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天我就在场。” 曹操的指尖划过剑鞘上的缠绳,“他的刀劈中华雄头盔时,这玉佩掉在地上,还是我捡起来还给温酒的关羽。”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后来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怀里还揣着这玉佩的拓片,说要找到故人之子。”
周彻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建安五年在许都,关羽确实托人送来过一方锦盒,里面装着幅拓片,只是那时他正忙着为曹操抄录《孙子兵法》,竟忘了问起缘由。
南岸的呐喊声突然拔高。孙权的亲军从坞墙后涌出来,红甲如潮,周彻认出那是孙策当年亲自训练的解烦营。为首的小将手持双戟,在乱军里杀得兴起,戟尖挑起的敌兵像断线的风筝般飞过盾阵。
“是凌统。” 曹操的眼神沉了沉,“他爹凌操死在夏口时,他才十五岁。”
周彻想起那个总爱躲在孙策身后的少年,当年在江滩放风筝时,凌统的鹰风筝总被周瑜的仙鹤风筝缠住。有次两人为争断线的风筝打起来,孙策笑着把他们按进江水里,说长大了要同赴疆场。
“断线的风筝,终究是要落地的。” 曹操的佩剑突然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但落地前,总得让它飞得高些。”
楼船突然剧烈摇晃,周彻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北岸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张辽的铁骑已撕开吴军的第一道防线,铁枪组成的林莽里,周彻看见文远将军的白发在风中飘动,竟与曹操的发色一般无二。
“文远今年五十了。” 曹操望着那道白色身影,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喟叹,“当年他跟着吕布在白门楼受降时,还没你高。”
周彻忽然想起昨夜巡营时,看见张辽在帐里擦拭那杆铁枪。月光从帐缝漏进去,照见枪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文远将军说那是斩杀过的敌将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