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种种,根子确系不在地域差别上,只是以地缘矛盾的形式显化而已。
申时行部析到这个份上,朱翊钧也忍不住出言盛赞。
然而颇有预兆的是。
皇帝虽然做出了肯定,但群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概因这般语句起手,转折定然紧随其后。
果不其然。
「不过—」
朱翊钧若有所思,再度开口:「如今道理学日新月异,申卿还是有些落后了。」
「去年夏天,袁洪愈做了一篇新文,指出了李势的错漏,其中一条便是。」
「条件充分的时候,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可以互相转化。」
「南北矛盾固然是根植于利益分配,但在发展变化的过程中,恐怕有了反客为主的征兆。」
皇帝这样追着不放,真的有点吓人了!
蔡汝贤、赵志皋一干人等脸都青了。
饶是置身事外的山西王国光,也忍不住出言相劝:「陛下如此论述,恐有分裂国家之虞!」
很多事从皇帝口中说出来,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朱翊钧闻言,转头看向王国光。
他轻轻摇了摇头,放缓语气道:「申卿的道理,可以解释南北之争的成因,若是用以作为施政的依据,着实不太够看。」
朱翊钧顿了顿:「申卿说南北榜案非是南北之争,而是学阀之争,朕挑不出毛病来。
?
「说点心照不宣的话,刘基、叶琛、章溢、以宋濂为首的浙东四先生,本就是公认的以地域结党,一度与淮西的李善长、徐达、汤和等人分庭抗礼,有这些文坛名流领衔,闹出南北榜案来看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之后的事又怎么讲?」
「洪熙元年,设南北二榜,分地取士,南卷六成,北卷四成。」
「宣德以后,再改南、北、中三卷;景泰初,悉数废止,旋又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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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二十二年,时内阁首辅万安和礼部尚书周洪谟都是四川人,徇乡情将南、北卷各减2名,移至四川所属的中卷内。」
「弘治二年又复旧制。」
「正德三年,陕西出身的宦官刘瑾,授意南北各取150名,刘瑾伏诛,旋复其旧。」
「申卿,榜争迁绵百年,一度至今,莫非也是学阀之争么?」
面对皇帝如数家珍的罗列,申时行无言以对。
科场案最后定性为南北榜案,想不发展成地域之争都难。
皇帝或许是深有感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百年仇视,不为利益,只为争一口气的人太多了。」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是相互转化的。
在文华殿里整天念「啊,南北之争本质上是阶级矛盾,不要本末倒置」的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地缘矛盾因为世仇而上升为主要政治矛盾,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百试百灵的利益分析,立刻就失了效。
朱翊钧警了一眼手边报纸,乍看之下险些将名字看成了母新闻报,当然,叫什么不什么重要,反正就像这些报纸一样。
南方报社刊印什么《我,厌北人》的报纸是正当合理的,但何洛文要是说点南人笑话,开创点规南游戏,那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别看注宗伊说得好听,他可是实实在在对前者熟视无睹,却又是第一个在何洛文反唇相讥之时出面劝说,告诫其不要南北对立云云。
利益引发矛盾,矛盾带来仇恨,仇恨划开身份,身份凝聚力量。
无论有多么看不起某一类矛盾,但等到双方以身份辨识敌我,开始凝聚力量的时候,
它就是此时此地,不容忽视的矛盾。
凝聚力量之后,冲突无可避免,外面已经发展到在报纸上公然叫嚣南朝北君的地步了文华殿里每一次居中调和,才是放任矛盾愈演愈烈。
朱翊钧目光扫过殿内群臣,缓缓闭上眼晴,仰倒在御座上:「争一口气的人太多了。」
「成化年间的吏部尚书王忠肃公王翱,一生历仕七朝,辅佐六帝,是公认的淡然无欲,高迈孤峭。」
「连英庙都要尊称一声‘老王’,可见其声望。」
「即便是这等人物,执掌吏部以来,都有意无意‘嫌恶南人,多引北人’。」
「为的又是哪门子利益之争?不就是争一口气?」
「到了接掌吏部的姚夔,立刻公然宣称,‘每与王翱反’,明目张胆‘颇右南人」。」
「气得廷臣在皇极殿外的雕栏上偷偷摸摸刻下憎诗,‘斩却姚夔头,去祭王翱墓」,
不还是为了一口气?」
「到了焦芳更甚一步,不惜勾结内臣刘瑾,也要出这一口气。」
「动辄‘使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不仅‘每退一南人,辄喜,虽论古人,亦必低南而誉北’,甚至公然宣称要在千步廊外,亲手击杀江西籍贯的大学士彭华。」
「乃至诸卿方才廷上,南北二分,公然争执,难道不是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