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眼下朝堂上下当同心一致,不可轻易贬损大臣”
文彦博道:“老夫自是知道侍中是仁厚之人”
“老夫冒昧问一句瓦桥关之失,不能更改侍中覆灭党项的决心”
章越看了文彦博一眼,对方阅历那么深,自己自瞒不过他
瓦桥关丢失,八千东镇辅军覆没,也震动了朝野
章越道:“先帝遗志能办,还是能办的好!”
文彦博道:“老夫立朝多年,常听人讥老夫圆滑世故”
“说到底人之所以圆滑世故,还不是害怕失败所至”
“我今日劝侍中,并非知足不辱,求全不美的老调重弹,而是说一则故事”
“潞公请讲!”
文彦博道:“老夫路过一山谷,看到山涧旁卧着几块巨石,听乡人言,是从一旁巍巍乎的山上滚落老夫感叹,这几块巨石从此与山无缘,不再是此巍巍乎高山,受人敬仰,实不是可惜”
“不过老夫走近一看,见此几块巨石卧在溪边,有溪流浇灌,一旁又生满了芳草,顿又感叹,这又哪是当初身在山上能体会到的闲情逸致呢?还可供人坐卧,倒也是一番用处”
“次日老夫又路过此处,在巨石上坐了片刻,看着一旁巍巍乎的山感慨山上的巨石虽高,但不知何时又会从山上滚落,到时候不知落到哪里,处境又是如何倒是身下几块巨石则无此担忧,安心歇在溪旁,岂不美哉”
文彦博这故事的弦外之音再显然不过了
章越道:“文公此言如醍醐灌顶,令我想到一句话为官三思”
“哪三思?”文彦博问道
章越道:“思危,思退,思变”
“文公方才是提醒我当思退了”
文彦博笑道:“非思退,而是想如何退?”
“非要灭了党项,侍中相位岂能久乎?倒不如对内推行变法,这才是重中之重”
“也是侍中相位长久之道留下一个残破不堪的党项,而非灭了他,不好吗?”
章越点点头,文彦博之言确实有道理
章越心道,文彦博说得没错,这就是传说中养寇自重之法
你把寇除掉了,问题解决了,天子和太后以及满朝文武还会如此指着你章越吗?
先帝遗志与自己权位,孰轻孰重?
还用说吗?
文彦博道:“左揆,昔日我罢相时,门前冷落,称得门前之雀鸟随手可罗”
“但复相不到一日,门檐前又如乌鸦归巢一般!”
说到这里文彦博笑了笑道:“权位之归与离,犹如天壤之别啊!”
章越点点头
……
夕阳如血,残阳将瓦桥关焦黑的城墙映得一片赤红辽军大营中,耶律洪基立于金狼头大纛下,凝视着这座用契丹勇士鲜血换来的关城
关墙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尚未清理完毕,宋军与辽军的尸体纠缠在一起
凝固的血浆将泥土染成暗褐色热风卷着焦臭与血腥味扑面而来,耶律洪基的眉头深深皱起
“陛下,此战虽胜,但皮室军折损过半……”
耶律洪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攥紧了马鞭
他原以为趁宋军最强的西军主力陷于灵州,瓦桥关唾手可得可那八千东镇辅军竟以血肉之躯死守六日,甚至逼得辽军动用缴获的宋军霹雳砲才攻破城墙
宋军都监刘延庆率残部发起反冲锋,高呼“大宋万胜”的画面,至今仍在他眼前
虽然这是胜利,但是一场惨胜
两万余辽军伤亡,三名辽军大将没于城下
宋军河北路兵马竟也如此擅战
“党项那边如何?”
“密报李秉常已向宋室递了降表!愿割夏、银、宥三州,不知真假!”
耶律洪基瞳孔微缩道:“全军退后三十里,暂缓攻宋!”
……
攻下瓦桥关后,耶律洪基的辽军偃旗息鼓,第二度遣使至汴京与宋议和
是日
天子于紫宸殿大宴群臣,论功行赏
汴京紫宸殿内金碧辉煌,殿外禁军持戟肃立,赤色旌旗在风中长扬
年少的天子端坐于御座之上
章越身着紫袍玉带,立于殿中,神色肃穆
天子亲自从御座上起身,内侍手捧金盘,盘中盛着金印金印与紫绶,缓缓行至章越面前
“卿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使灵州一战功成,威震西北,威服党项,朕心甚慰”天子声音沉稳,却难掩振奋,“今日擢卿为司空,位列三公之首,朕与卿共襄此盛世!”
满殿群臣皆是欣喜仰戴之色,目光灼灼望向章越殿角乐工奏响《庆云乐》,编钟清越,笙箫和鸣
群臣们不由扪心自问,眼前的此场景,便是大宋盛世气象
章越深深一拜,双手接过金印紫绶,沉声道:“臣不过尽忠职守,赖陛下圣明,将士用命,方有此胜”
“灵州之捷,实乃我大宋上下同心之果,臣不敢居功”
天子见状,微微一笑,道:“章卿不必过谦,此战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