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是为了鸡蛋,鸡蛋是为了家里的孩子。
篝火映着她蜡黄的脸颊,细密的皱纹里还沾着白天赶路时蹭的尘土。
“养!当然养!”赵大山猛地一拍大腿,粗粝的手掌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蹭了蹭。
“不光养鸡,还要养头猪。等过年时,咱们也能吃上自己养的猪肉!”他转向缩在妻子怀里的儿子。
其眼里的光比篝火还要亮。
赵小川冻得发紫的鼻尖动了动,眼睛倏地亮起来:“真的吗?我也能帮忙打猪草!二叔家的猪草就是我打的,猪可爱吃了!”
“娘,咱家也养吧!”围在旁边的几个孩子跟着欢呼起来,开始在篝火旁蹦跳。
大人们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有的伸手揉了揉孩子冻得僵硬的头发,有的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眼中的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憧憬冲淡了不少。
李氏悄悄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半块麦饼,那是白天粥场发的,本想留到明天给发着低烧的小儿子,此刻却觉得,等到了北境,这样的麦饼定能管够。
远处传来领队老杨的声音,带着穿透夜色的沙哑:“各位早点休息,明儿个要过青龙岗,路不太好走!”
大家应着声,相熟的几家挨着铺开破烂的被褥。
张屠户家的两个壮小子主动把自家的草垫分给了隔壁崴了腿的老牛倌。
李寡妇则将烧得温烘的石头裹进破布,塞进怀里给幼儿取暖。
一堆堆将熄的篝火,像是田野上散落的星星,映着一张张沾满风霜却难掩期盼的脸。
“等到了北境,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娘仨打张真正的床,带着雕花的那种,再不睡这地铺了。”
许老三摩挲着工具箱,铁制的工具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手上的冻疮裂了口,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许老三家里兄弟极多,可老爷子总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迟迟不肯分家。
他们一家若是单凭许老三的木匠手艺,原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谁家盖房不要梁,谁家嫁女不要箱?
可偌大一个家庭都要靠他们夫妻俩供养,每个月有点盈余便全都上交。
大哥的懒汉儿子要娶亲,二哥家的肥猪要自家儿子打猪草,就连七老八十的奶奶,每月都得要两匹细布做衣裳,不过是给自家其他孙儿攒着。
全然不顾他们这个小家。
若不是朝廷这次徙民令,他恐怕只能等着净身出户罢。
待到分家之时,恐怕也只能带着老婆孩子睡猪圈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许老三又说,这次是对着蜷缩在妻子怀里的小女儿。
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大概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堆篝火还在微微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像是谁在暗处悄悄嗑着瓜子。
守夜的差役裹紧了身上的棉袍,手里的长矛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轻轻走过每一堆露宿的人们,看到的是蜷缩在简陋铺盖中的身影:有夫妻相拥取暖的,有将孩子护在身下的,有把冻裂的脚贴在火堆余烬上的。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也带着相似的期待。
对那片据说黑得流油的土地的期待,对能让孩子顿顿吃上饱饭的期待,对拥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茅草屋的期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队伍就收拾行装继续北上。
有人的草鞋磨穿了底,便撕下裹脚的破布缠在脚上;
有人的独轮车轴断了,男人们便轮流背着车上的老母亲或者幼儿。
……
过完年后不久,这场大规模的徙民工作便进入了高潮。
每日都有中原腹地的百姓路过京师前往北境。
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有推着独轮车的农户,有挑着担子的小商贩,还有骑着瘦马的落魄书生。
他们各有各的缘故,所求的不过是一条生路。
幸好沿路早有各地官府提前开设的粥场供应,不管好赖,总算是多了一些希望。
皂隶们挥着鞭子维持秩序,却也不敢真的抽打——这些都是要去北境垦荒的“皇民”。
据说陛下有旨,沿途官吏若有克扣,斩立决。
粥场的铁锅冒着白气,稠得能插住筷子,领粥的百姓排着长队,没人插队,没人喧哗,一切进展得井井有条。
新上任的北境官员早已快马加鞭赶到任上。
第一件事便是引导这些百姓安家落户、分派田亩、梳理工具、安定民心。
丈量土地的工作早在去年便已经开始,早已破败的村落也被重新规划,甚至连水井的位置都提前勘定好了,只等开春化冻便能动工。
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主人以及为今年的春耕做准备。
只要今年春耕不受影响,他们便能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