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古树迷雾(2/2)
一周后,一位退休的地方志老编辑在堆积如山的旧报纸里“发现”了1937年一则不起眼的短讯:“文人雅集于城西老榕下,留诗三首。”没有照片,没有具体地址,没有诗人姓名。短讯所在的版面,那天恰好缺了四分之一——是被虫蛀掉的部分,巧合得恰到好处。
“这就够了。”蒋思顿露出了久违笑容,“历史不需要证据链,只需要一个可供引用的‘出处’。出处越模糊,反驳成本越高。”
“城市记忆基金会”随即成立,宗旨是“保护濒危文化地标”。一份将榕树列为“疑似民国文人聚会遗址”的匿名名录,连同那份虫蛀短讯的“高清修复件”——其中“城西某树”已被技术处理为“城西现存唯一古榕”——被寄往数个相关部门。
朱小姐敲着材料边缘,长舒一口气。将“普通”置入“疑似”的悬置状态,是她的专长。在官僚逻辑里,“疑似文物”比“确定普通”更需要谨慎,而谨慎,就意味着时间和操作空间。
她看向柳绿,声音很轻:“找到这位老编辑,我们支付了他三年退休金的‘咨询费’。”
柳绿轻微皱了皱眉,咬了咬唇角,心领神会看向助理:“联系财务”。
几天后,柳绿的的私人助理以“寻找电影取景地”为名,拿到了老城区的绿化分布图。果然,那棵榕树被红色记号笔圈出,旁边手写标注:“潜在文化载体,需进一步‘历史赋值’。
不过,古树在法律上属于谁?
市政绿化名录里没有它——它长在旧巷,而那条巷子处于拆迁冻结区,管辖权在区政府、街道和开发商之间悬置。三份不同年代的地籍图对它的标注各不相同:1985年版标为“公共绿地”,1998年版变为“待征用地”,最新的卫星图上它只是一个绿点,没有任何属性标签。
蒋思顿喜欢这种真空。完美的空白,意味着可以填入任何故事。
他的行动安静而迅速。首先,是一份从故纸堆里“还原”的八十年代“古树管护责任书”,来自一家早已注销的街道集体企业“红星竹木社”。
从这家工商档案的残片里“还原”出该社曾“管护城区古树三棵”。印章模糊,签名难辨。
注销清算报告里没有资产清单——这就留下了解释空间。
接着,一个活在贫困线下的农民,竹木社末代主任的远房侄子,在一份他看不懂的“遗产权利委托协议”上按了手印,成了“古树历史管护单位的权利承继人”。代价,是未来可能收益的百分之五。
最后,“城市记忆基金会”宗本着“保护即将消失的文化地标”的宗旨,向街道办提交了正式的“古树认养申请”,附上那份“历史责任书”和“权利人委托书”。
街道办主任正在为拆迁区的麻烦事头疼,见到有人愿意接手这棵“可能惹事的树”,大笔一挥同意了认养。认养协议里有一行小字:“认养方在认养期内,对标的树木享有排他性管理权及损害追索权。”
就这样,古树的产权状态变成了一团精心编织的迷雾:
它可能属于历史集体企业(但企业已注销),当前权利由远房侄子承继(但他完全不懂法律),管理权被基金会获得(通过正规行政程序),而土地所有权仍在争议中(拆迁冻结)…
当一个物体被四层模糊权利包裹时,它就变成了法律上的“刺猬”——谁想碰它,都会被至少一层权利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