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和稀泥,踢皮球(2/2)

“龙渊阁,愿以高于洪武三年、低于当前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诸位手中存粮。”萧文瑾声音温和,像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买卖,“现银结算,绝不赊欠。此十万两,只是定金。粮货两清后,余款三日内付讫。”

“高于洪武三年、低于市价三成?”

粮商们愣住了,面面相觑。

有人飞快地心算起来:现在市价一石米五两银,低三成就是三两五钱。而洪武三年的基准价是一两二钱……虽然还是远低于现在的黑市价,但比起萧太傅刚才那个“洪武三年价”,简直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更重要的是——“现银结算”!

如今江南银根紧缩,不少商户表面光鲜,实则现金流捉襟见肘。龙渊阁手握巨额现银,这对许多被粮价套牢、急需回本的粮商来说,不啻于救命稻草。

萧文瑾观察着众人神色,又抛出一个诱饵:“此外,龙渊阁可开放江北商路。听闻诸位手中积压了不少江南丝绸、茶叶?北边今年寒冬来得早,这些正是紧俏货。若信得过龙渊阁,我可安排车队船只,助诸位将货物北运。利润嘛……”她微微一笑,“比诸位囤粮待沽,至少高出两成。”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是萧战先抢起狼牙棒把所有人砸晕,萧文瑾再端出蜜糖,温柔地问:“疼吗?吃点甜的补补?”

粮商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愤怒,渐渐变得复杂、动摇、算计。

沈万金旁边,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湖蓝绸衫的年轻粮商忍不住了,小声开口:“沈伯,要不……咱们考虑考虑?龙渊阁的信誉……还是不错的。现银啊……”

“闭嘴!”沈万金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那年轻人,眼底布满血丝,“你懂什么?!这是与虎谋皮!今天他们用低价收你的粮,明天就能用更低的价格收你的铺子!后天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他转向萧文瑾,咬牙切齿:“王妃好手段!先兵后礼,软硬兼施!可我沈万金在江南商界摸爬滚打四十年,不是吓大的!我那批粮食,就是烂在仓库里,也不卖!”

“哦?”萧文瑾挑眉,非但不恼,笑容反而更深了些。

她微微倾身,靠近沈万金,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清的声音,慢悠悠道:“沈老板,妾身听说……您库中那批去年秋天收的晚稻,约有两万石,因储存不当,已有轻微霉变。再不放粮通风,恐怕……就不是‘烂在仓库里’,而是‘变成毒药’了。”

沈万金瞳孔骤缩!

她怎么知道?!那批陈米他藏得极隐秘,连亲儿子都不清楚具体位置!

萧文瑾直起身,声音恢复正常音量,依旧温和得体:“对了,龙渊阁药行新制了一批特效防虫防霉药粉,效果颇佳。若沈老板愿意售粮,妾身可附赠一批——免费。”

杀人诛心。

不过如此。

沈万金的脸,彻底灰败下去。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嗬嗬喘了两声,最终颓然垂下头,肩膀垮塌,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粮商,看到沈万金这副模样,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烟消云散。连沈万金都扛不住,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能翻出什么浪?

几个机灵的,已经偷偷给萧文瑾使眼色,手指在袖子里比划数字——那是他们能接受的底价。

萧文瑾含笑点头,眼神示意身后的王二狗上前记下。

大局,似乎已定

就在粮商们心理防线陆续崩塌、即将“城下签盟”之际——

“纵然粮商愿售,运输亦是难题!”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杭州知府高明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鼻梁上的膏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他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得这么难看!若是今日任由钦差和龙渊阁掌控全局,他高明远在杭州官场将再无立足之地!必须搅局,必须制造困难!

高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理有据:“萧太傅,王妃,下官绝非推诿。只是现实如此——漕帮近日船只紧缺,大小漕船多有损坏,能用的不足三成!纵有粮食,无船可运,如何能解百姓燃眉之急?此乃客观困难,非人力可——”

“不缺。”

温和却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客观困难论”。

李承弘放下茶盏,站起身。

与萧战的锋芒毕露、萧文瑾的绵里藏针不同,这位睿亲王始终保持着一种沉静雍容的气度。他走到堂中,与萧战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明远。

“漕帮船只,不缺。”李承弘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高明远一愣,强笑道:“王爷,此事下官最清楚不过,那漕帮刘舵主亲口所言……”

“刘舵主?”李承弘唇角微扬,转向大堂门口,“正好,他也来了。”

他提高声音:“带刘金水。”

片刻寂静。

然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铁链轻微的“哗啦”声。

两个身穿钦差卫队服色的护卫,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绸缎衣裳皱巴巴、沾满污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鼻子歪了,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正是漕帮杭州分舵舵主,刘金水。

他显然受了不小的“关照”,走路一瘸一拐,全靠两边护卫架着。被拖到大堂中央后,护卫一松手,他就软软地跪倒在地,脑袋耷拉着,不敢看任何人。

满堂哗然!

漕帮刘舵主,在杭州地界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面子。如今竟被揍成这副猪头模样,像条死狗一样拖进来……

萧战用尚方宝剑的剑尖,轻轻点了点刘金水的后背。

“刘舵主,”萧战声音和蔼可亲,“来,跟高知府说说,你们漕帮的船,缺不缺?”

刘金水浑身一哆嗦,猛地抬头,肿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看向高明远,又飞快地低下头,带着哭腔喊道:“不缺!不缺!漕帮上下大小船只一百二十七艘,全部完好!随时听候钦差大人调遣!全力配合朝廷运粮!绝无二话!”

他喊得声嘶力竭,生怕慢了一秒,背后那柄剑就会戳进来。

高明远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他指着刘金水,手指颤抖:“你……你……”

“高知府,”李承弘温声提醒,“刘舵主已亲口证实,船只充足。你还有何疑问?”

高明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眼神涣散,最后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最后一点挣扎,被无情碾碎。

所有的戏码,似乎都演完了。

粮商们低头沉默,沈万金面如死灰,高明远瘫软如泥,刘金水跪地发抖。

满堂官员,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江南总督,周延泰。

这位封疆大吏站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但仔细看去,能发现他官袍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脸上那副惯常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还有……挣扎。

他在挣扎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继续硬扛,赌萧战不敢真的在江南大开杀戒?还是低头服软,交出权力,换取一线生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堂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萧战也不催他,只是提着剑,好整以暇地站着,甚至还有闲心用剑尖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图案——仔细看,好像是只乌龟。

终于。

周延泰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向萧战。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向前一步,深深地、一揖到底。

“太傅雷厉风行,思虑周全,下官……”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佩服。”

这四个字,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直起身后,他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的平静。他转向全场,用那种宣布判决般的语气,一字一句道:

“即日起,杭州府开常平仓、义仓平粜,粮价按永乐元年标准执行——米每石二两银,麦每石一两五钱。”

永乐元年,是十五年前皇上定的平价基准,虽然仍低于当前黑市价,但远比洪武三年合理得多。这是一个折中,也是周延泰为自己、为江南官场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继续宣布:“沈记、裕丰等粮行,限期三日,按敏慧县主所议价格——即低于市价三成,向官府及龙渊阁售粮。逾期不售者,以囤积居奇论处。”

“漕帮所有船只,即日起由钦差卫队统一调度,专司运粮。抗命者,以妨害公务论处。”

三条命令,干净利落,再无半点含糊推诿。

说完,周延泰转向萧战,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太傅,江南官场盘根错节,非一日可清。给下官……留些颜面,也是给朝廷留些转圜余地。”

他眼神复杂,有恳求,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颓然。

萧战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

“早这么痛快,”他把尚方宝剑“噌”一声插回剑鞘,拍了拍周延泰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何必浪费老子半斤瓜子?”

他转身,扛起重新裹上红绸的剑,对李承弘和萧文瑾一扬下巴:“走了,戏看完了,该干正事了。”

三人并肩,向大堂外走去。

路过粮商席时,萧文瑾脚步微顿,对那几个刚才偷偷比划数字的粮商微微颔首,温声道:“诸位东家,明日辰时,龙渊阁杭州分号,恭候大驾。”

说罢,翩然离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辕门外,议事堂里那根紧绷的弦,才“啪”一声断裂。

“噗通——”

沈万金直接晕倒在地。

“呼……嗬……”高明远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里衣。

官员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很多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窗外,日头正烈。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将大堂里每一张或灰败、或惊恐、或茫然的脸,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