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京城暗涌(1/2)

子时三刻,乾清宫西暖阁。

烛台上的牛油大蜡噼啪炸开一朵灯花,映得御案后皇帝李景隆的脸色明暗不定。这位大夏天子此刻眉峰紧锁,手里那封从杭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奏,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砰!”

密奏被重重摔在紫檀木御案上,惊得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眼皮一跳。

“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像暴风雨前的闷雷,“朕的好儿子,朕的好族弟!一个在江南囤粮练兵,一个在兵部监守自盗!这是怪朕活的太久了,挡了他们的路,要把朕的江山拆了分着吃啊!”

暖阁里还站着三个人:吏部尚书林章远、户部尚书钱益谦、都察院左都御史苏文清。三位朝廷重臣此刻屏息垂手,额角都渗着细密的冷汗——他们已经轮流看过密奏,知道上面写的东西有多要命。

“说话!”皇帝抬眼扫过三人,“都哑巴了?”

林章远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息怒。此事……此事牵连甚广,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皇帝冷笑,“林爱卿的意思是,等泽王的兵马打到京城脚下,等北郡王把军器局搬空了,咱们再议?”

“臣不敢!”林章远扑通跪倒,“臣只是觉得,泽王毕竟是亲王,北郡王又是宗室重臣,若无铁证贸然动手,恐动摇国本……”

“铁证?”皇帝抓起一叠口供副本,劈头盖脸砸过去,“刘金水指认泽王是江南总管,沈万金供出‘青龙’‘黑虎’代号,周延泰交出山东卫所兵符,萧战在盱眙缴获军械上刻着北郡王府徽记——这还不算铁证?非要等他们扯旗造反,才算铁证?!”

林章远被砸得不敢抬头,官帽歪到一边也顾不上扶。

钱益谦悄悄抹了把汗,小声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萧太傅这次……呃,办事还算得力。至少把江南的盖子掀开了,没让粮乱酿成大祸。”

“得力?”皇帝气极反笑,“他萧战在杭州城门口立碑骂街,把官员名字刻王八,这叫得力?这叫混账!”

一直没说话的苏文清突然开口:“陛下,臣以为萧太傅行事虽……虽不拘小节,但效果卓着。江南粮价已平,灾民得安,贪官落网,奸商伏法。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这话说得硬气,暖阁里静了一瞬。

皇帝盯着苏文清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苏爱卿,朕记得三年前你们御史台有位钱御史还弹劾萧战‘粗鄙无状,有辱朝纲’?”

苏文清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萧太傅在朝堂上不尊礼数,臣自然要弹劾。但此番江南之事,若非萧太傅雷厉风行,只怕祸患已深!臣……臣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些,“都起来吧。”

林章远和钱益谦这才颤巍巍站起来。

刘瑾适时上前,细声细气道:“三位大人坐吧,站着说话累得慌。”说着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搬来三个绣墩。

三人谢恩坐下,屁股只敢挨半边。

皇帝手指轻敲御案,沉吟道:“萧战这浑人,做事是糙,但胜在好用。江南的烂摊子,换了旁人去,只怕现在还跟那些官油子扯皮呢。”

林章远赶紧附和:“陛下圣明。萧太傅虽……虽行事豪放,但忠心可鉴,能力也是有的。”

钱益谦补充:“而且此番睿亲王殿下坐镇,敏慧县主辅佐,刚柔并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沈家倒台,粮商认捐,百姓归心,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漂亮。”

“漂亮?”皇帝挑眉,“朕看是鸡飞狗跳!不过……”他顿了顿,“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江南积弊太深,不用萧战这种滚刀肉,还真撕不开那张网。”

苏文清趁机道:“陛下,那接下来……”

“接下来,戏还得演。”皇帝眼神转冷,“泽王在京城的耳目不少,这会儿怕是已经收到风声了。传朕旨意:杭州知府高明远等人押解进京后,交三司会审,按律定罪。但旨意里一个字都不许提泽王和北郡王。”

林章远一愣:“不提?”

“不提。”皇帝手指点了点密奏,“这份东西,仅限于这间屋子里的五人知道。对外,江南之事就是粮商囤积、官员贪腐,已经查办完毕。至于军械、工匠营、山东兵符——一概压下。”

钱益谦恍然:“陛下是要……放长线?”

“线已经放了,就看能钓出多大的鱼。”皇帝看向刘瑾,“影卫那边,泽王府盯紧了?”

刘瑾躬身:“回陛下,十二个时辰轮班,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记公母。不过宗人府今早回报,说泽王殿下近来闭门读书,手抄《孝经》,安分得很。”

“安分?”皇帝嗤笑,“他要是真安分,母猪都能上树。侧妃李氏娘家那边呢?”

“确有异常。”刘瑾压低声音,“李氏三日前回娘家,呆了两个时辰。她父亲李茂,通政使司右通政,近五日见了六位山东籍官员,还在钱庄兑了五万两现银,说是……修缮祖宅。”

“修缮祖宅要五万两?”钱益谦脱口而出,“他祖宅是金子打的?”

苏文清冷哼:“怕是修缮的不是祖宅,是某些人的后路吧!”

皇帝摆摆手:“继续盯着,但别惊动。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重新拿起密奏,翻到最后一页,那是李承弘的亲笔附言:“北郡王府疑云重重,儿臣请暂缓动手,深入山东一探究竟。”

“承弘这孩子,比朕沉得住气。”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看向三位大臣,“今日之事,若走漏半点风声……”

三人齐刷刷跪下:“臣等谨守秘密,若有泄露,天打雷劈!”

“起来吧。”皇帝挥挥手,“都回去歇着,明日早朝,该吵的还得吵,该演的还得演。”

三人躬身退出暖阁。

走出宫门时,已是丑时初。夜空繁星点点,宫墙下的石砖路泛着清冷的月光。

钱益谦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跳……陛下刚才那眼神,太吓人了。”

林章远整理着歪掉的官帽,苦笑道:“何止吓人。江南这案子要是全掀开,朝堂得塌半边天。”

苏文清却意气风发:“塌就塌!蛀虫不除,大厦将倾!萧战这浑人,这次总算干了件人事!”

“嘘——小点声!”钱益谦赶紧左右看看,“苏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

“怕什么?”苏文清瞪眼,“我苏文清弹劾了一辈子贪官,没想到最贪的藏在宗室里!陛下圣明,这次定要一网打尽!”

三人边说边往外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巷深处。

暖阁里,皇帝独自坐在御案后,对着烛火出神。

刘瑾悄声进来,换上一支新蜡烛,轻声道:“陛下,寅时了,该歇了。”

“睡不着。”皇帝揉了揉眉心,“刘瑾,你说朕是不是太纵容他们了?泽王、北郡王,都是朕的血亲……”

刘瑾低眉顺眼:“陛下仁厚,念及骨肉亲情。是他们辜负了圣恩。”

“骨肉亲情?”皇帝冷笑,“在皇权面前,哪有什么骨肉亲情。朕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却想要朕的江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萧战在奏章里说,他在杭州城门口立了块碑,把捐粮的富户名字刻上去流芳百世,把奸商名字刻上去遗臭万年。这法子……虽然糙,但管用。”

刘瑾赔笑:“萧太傅行事,向来别具一格。”

“是啊,别具一格。”皇帝转身,“拟旨:杭州赈灾有功,赐萧战黄金千两,绸缎百匹。睿亲王李承弘、敏慧县主萧文瑾,赐玉如意各一柄,以示嘉奖。”

“是。”

“还有,”皇帝眼神转冷,“密令影卫,北郡王府外围再加一倍人手。尤其是那个小儿子李铮……给朕护好了,别让人灭口。”

刘瑾心头一凛:“遵旨。”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乾清宫。

新的一天,开始了。

辰时,泽王府,书房。

泽王李承泽正在练字。他面白无须,眉眼与皇帝有三分相似,但气质阴柔许多。此刻他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手握狼毫,在宣纸上工工整整抄写《孝经》。

一笔一划,极尽虔诚。

王府长史赵康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昨夜陛下召见林尚书、钱尚书、苏御史,密谈到丑时。”

泽王笔锋不停:“谈了什么?”

“具体不知,但今早陛下下旨,嘉奖萧战、睿亲王和敏慧县主杭州赈灾有功。”

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泽王放下笔,看着那团墨渍,缓缓道:“嘉奖……这是在安抚,也是在警告。”

赵康小心翼翼:“殿下,江南那边……”

“沈万金废了,刘金水折了,周延泰反水了。”泽王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青龙闸被端,盱眙的货也被截了。江南的棋,已经输了。”

“那咱们……”

“弃子。”泽王拿起那张写污的宣纸,慢慢撕成碎片,“江南本就是幌子,真正的棋在山东。传信给青龙,江南的人手全部撤出,一个不留。断尾,求生。”

赵康迟疑:“可是殿下,江南经营多年,就这么放弃了?”

“不放弃,等着萧战那莽夫顺藤摸瓜找上门?”泽王冷笑,“那浑人打仗不行,但撕咬的本事一流。被他咬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株老槐树:“北郡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北郡王今早递了折子,说要进宫请罪。”

“请罪?”泽王挑眉,“请什么罪?”

“说是王府库房失窃,丢了一批印鉴,怕是被不法之徒利用,牵连了江南的案子。”

泽王怔了怔,忽然笑了:“好一个李钊,反应真快。丢印鉴……这借口找得好,既能撇清关系,又能示弱。陛下就算怀疑,没有铁证也动不了他。”

赵康忧心道:“那咱们……”

“咱们?”泽王转身,“咱们继续当孝子贤孙。从今天起,闭门谢客,每日抄经念佛。侧妃那边……让她回娘家多住几天,该处理的人,该断的线,让她爹处理干净。”

“是。”

“还有,”泽王眼神阴冷,“山东那边加快进度。月底之前,我要看到东西试成。”

赵康躬身退出书房。

泽王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继续抄写《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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