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京城暗涌(2/2)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虔诚的身影拉得很长。
只是那笔下的字,越写越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巳时,乾清宫。
北郡王李钊跪在御前,一身素服,未戴冠冕,以罪臣之礼匍匐在地。
“臣李钊,管教不严,治家无方,致使王府库房失窃,印鉴外流,酿成江南祸患。臣有罪,请陛下严惩!”
声音哽咽,情真意切。
皇帝坐在御案后,静静看着这位堂叔表演。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族弟请起。印鉴失窃,乃宵小所为,与族弟何干?”
李钊不起,反而磕了个头:“陛下仁厚,但臣难辞其咎。那批失窃的印鉴中,有臣早年私用的旧式玄鸟印模,与江南军械箱上所刻印记相符。臣……臣百口莫辩!”
好一招以退为进!
先把罪认了,但认的是“失察之罪”,而非“谋逆之罪”。又把时间推到“早年”,暗示印模是旧物,可能被人仿制。
皇帝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族弟言重了。军器局事务繁杂,难免有疏漏。朕已命影卫彻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李钊心头一震——这是要夺他的权!
但他面上不敢显露,反而露出感激之色:“谢陛下体恤!臣……臣正好借此机会,整顿府务,严查内贼!”
“如此甚好。”皇帝点头,“刘瑾,送王叔出去吧。”
李钊躬身退出,走出乾清宫时,脚步有些虚浮。
宫门外,王府马车等候多时。车帘掀开,一个心腹管事扶他上车,低声问:“王爷,陛下怎么说?”
李钊靠在车厢里,闭着眼,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陛下……起疑心了。”
“那咱们……”
“断尾。”李钊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王府里所有和江南、山东有牵扯的人,全部处理掉。尤其是……王贵。”
管事脸色一白:“王管家他……”
“他必须死。”李钊声音冰冷,“他知道的太多了。做得干净些,看起来要像……暴病身亡。”
“是。”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
车厢里,李钊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未时,御花园,澄瑞亭。
李铮战战兢兢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碟点心、一盏茶,但他一动不敢动。
皇帝换了身常服,像个寻常长辈一样坐在对面,笑容和蔼:“不必拘束,尝尝这豌豆黄,御膳房新做的。”
“谢、谢陛下……”李铮小心翼翼捏起一块,小口咬着。
“听说你喜欢机关巧术?”皇帝随意问道,“朕年轻时也喜欢摆弄这些,可惜当了皇帝,没时间了。”
提到机关,李铮眼睛亮了些:“陛下也喜欢?”
“喜欢。”皇帝笑道,“朕登基前,在工部观政半年,还跟着将作监的大匠学过木工。可惜手艺太糙,做个凳子都能散架。”
李铮被逗笑了,紧张感消散不少:“学生……学生也是瞎琢磨。”
“瞎琢磨能改良火铳?”皇帝摇头,“你这孩子,太谦虚。”
他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正是萧战送来的弩机部件和那块“匠三”木牌,推过去:“你看看这些,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李铮接过,仔细端详。一看就是行家——他先掂分量,再看接缝,最后用手摩挲刻痕。
“这是改良过的蹶张弩。”他肯定地说,“齿轮组重新设计过,省力至少三成。弩臂用的也不是寻常柘木,是北境的铁木,虽然重些,但耐受力强,射程能增加两成。”
皇帝眼中闪过赞赏:“能看出是谁的手艺吗?”
李铮拿起那块木牌,对着光看刻痕:“刻工很糙,像是赶工。但下刀的力道和角度……这人惯用左手,而且刻‘匠’字最后一笔时,习惯往上挑一点。”
他忽然想起什么:“军器局有位孙大匠,就是左撇子!他刻编号就这习惯!不过孙大匠去年告老还乡了,说是回山东……”
“山东?”皇帝眼神一凝,“具体山东哪里?”
“好像是……蒙阴?还是蒙山?学生记不清了。”李铮挠挠头,“孙大匠走前,学生还去送过他。他说家乡山清水秀,要回去开个木工作坊,教徒弟。”
皇帝与侍立一旁的刘瑾交换了个眼神。
“铮儿,”皇帝语气郑重起来,“朕再给你看样东西。”
刘瑾递上一本册子,是军器局的调拨记录。
李铮一页页翻看,越看脸色越白。他指着其中几处:“这里不对……时间对不上。还有这里,数量多了一倍……陛下,这、这些军械……”
“都流到不该去的地方了。”皇帝沉声道,“铮儿,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李铮手开始发抖,点心掉在地上。
“陛、陛下……”他声音发颤,“我父亲他……”
“你父亲有没有参与,朕还在查。”皇帝按住他的手,“但铮儿,你要知道,如果你父亲真的牵扯进去,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你母亲,你妹妹,一个都逃不掉。”
李铮眼泪唰地流下来。
“朕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一条生路。”皇帝看着他,“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怀疑的,都告诉朕。朕保你和你母亲、妹妹平安。”
李铮挣扎了很久,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双手奉上。
那是他偷偷记录的,近两年频繁出入王府军器局仓库的“生面孔”名单,还有他凭着记忆画的画像。
“学生……学生早就觉得不对劲,但不敢说。”他哽咽道,“这些人拿着兵部的文书,但行事鬼祟。有一次我偷偷跟着,看见他们把整箱的弩机搬上马车,盖着油布,夜里运出城……”
皇帝翻看本子,上面记录得详细:时间、人物、特征、车牌号,甚至还有几句偷听到的对话。
其中一页上写着:“腊月十八,酉时,三个生面孔入仓。为首者左眉有疤,称‘三爷’。听到说‘山东急要,月底前必须送到’。”
另一页:“正月廿三,夜,五辆马车出仓。守卫比平日多一倍,车辙极深。跟至城门,被拦回。”
记录断断续续,但串联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走私图。
“好孩子。”皇帝合上本子,郑重收起,“这些东西,救了你自己,也救了你家人。”
李铮跪倒在地:“陛下……学生只有一个请求。”
“说。”
“如果……如果父亲真的做了错事,求陛下……给他一个痛快。”李铮泣不成声,“他毕竟……毕竟是学生的父亲……”
皇帝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朕答应你。”
他扶起李铮:“这几天你先住在宫里,朕让人收拾了毓庆宫的偏殿。等风头过了再说。”
李铮重重磕头:“谢陛下隆恩!”
戌时,乾清宫西暖阁。
皇帝伏案疾书,笔下是工整的朱批。
刘瑾在一旁磨墨,悄声道:“陛下,李铮公子安置在毓庆宫了,派了八个影卫暗中保护。北郡王府那边……咱们的人回报,王贵半个时辰前‘暴病身亡’了。”
“这么快?”皇帝笔锋不停,“李钊下手倒是利索。”
“要拦吗?”
“拦什么?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皇帝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朱笔,“王贵一死,线索就断了。李钊这是摆明了告诉朕:到此为止,再查下去,鱼死网破。”
刘瑾担忧道:“那咱们……”
“咱们?”皇帝吹干墨迹,将信纸装入特制信封,火漆封口,“咱们按原计划,放长线,钓大鱼。”
他将信封交给刘瑾:“八百里加急,送到承弘手里。告诉他:江南稳住,山东深挖,北郡王暂勿动。另外,李铮可用,但需谨慎。”
“遵旨。”
皇帝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的万家灯火。
“刘瑾,你说朕是不是太冷血了?亲弟要反,堂弟要叛,亲儿子也要反,朕还得跟他们演戏。”
刘瑾低头:“陛下是为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
“江山社稷……”皇帝喃喃道,“有时候朕真羡慕萧战那浑人,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活得痛快。”
他转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不过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该演的戏还得演。传旨:明日早朝,朕要亲自表彰江南赈灾有功之臣。尤其是萧战——给朕往夸张了夸,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朕信任他,重用他。”
刘瑾会意:“陛下这是要……打草惊蛇?”
“不,”皇帝微笑,“这是要引蛇出洞。有些人藏在暗处太久了,得给他们点压力,让他们动起来。”
他顿了顿:“还有,让宗人府给泽王府送些赏赐,就说他抄经孝心可嘉。”
刘瑾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夜深了。
乾清宫的烛火,又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