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水匪(2/2)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管事披着一件素色长衫站在门内,见是张荣,微微一愣:“寨主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张荣拱了拱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管事:“老丈,实不相瞒,我今夜前来,是有一事想问。”

陈管事侧身将他让进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寨主请讲。”

张荣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开门见山道:“白日里那位安郎中,他的医术,与神医安道全如出一辙。我斗胆问一句,他与北方那位神医安道全,可是有什么渊源?”

陈管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张荣,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善:“寨主认得安道全?”

“十几年前曾蒙他出手相救,故此对他的医术印象极深。”张荣紧紧盯着陈管事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安郎中的手法,还有那味金疮药,与安道全的手法、秘药,分毫不差。我猜,他莫不是安道全的弟子?”

陈管事闻言,放下茶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寨主好眼力。”

张荣心中一紧,追问道:“莫非我猜中了?”

“安小子不是安道全的弟子。”陈管事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他是安道全的独子,名唤安清和。”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起白日里费保的疑虑,心中一动,抬眼看向陈管事:“老丈,我知道我此问唐突,但我实在好奇,鸿盈坊的东家,究竟是何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安神医的后人,岂是寻常商贾能有的?而且鸿盈坊出手这般阔绰,施粥施药从不间断,背后若没有大靠山,绝难支撑这么多年。老丈,我张荣虽是个水匪,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你告诉我东家是谁,他日若有需要,我太湖水寨的弟兄,便是豁出性命,也会报答这份恩情!”

陈管事看着张荣一脸恳切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沉吟良久。

“寨主可知,北面大夏朝的朝堂之上,有一位姓赵的大人?”陈管事缓缓开口。

“范正鸿,大夏皇帝!?”

陈管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上,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穆。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寨主既已猜到,又何必多问?”

张荣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陈管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真……真的是范大人?不,是陛下?”

陈管事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当今大夏天子,早年未开国时,曾游历天下,见此地百姓多受水旱蝗灾之苦,又逢天子收花石纲,民不聊生,便暗中斥资,建了这座鸿盈坊。这些年,坊里施粥施药,救济百姓,皆是陛下的旨意。”

张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惊雷劈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座看似普通的粥棚,背后的东家竟然是大夏的皇帝!他张荣是什么人?不过是太湖上的一介水匪,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说起来,与朝廷的官军还是对头。可如今,他竟领着一群残兵败将,躲在另一个皇帝的地盘上养伤,还受了这般厚待,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陛……陛下为何要这般做?”张荣结结巴巴地问道,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何必管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

陈管事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桌边,给张荣的茶杯添了些热水:“寨主有所不知,陛下出身布衣,早年也曾受过颠沛流离之苦,深知百姓的难处。他常说,天下之主,不是要高高在上,而是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这鸿盈坊,便是陛下放在江南的一只眼睛,看着这里的百姓,也看着这里的风云变幻。”

张荣怔怔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这些年在太湖上的日子,见过太多官府的苛捐杂税,见过太多豪强的巧取豪夺,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作威作福,视百姓如草芥?可大夏的皇帝,竟然会暗中设一个粥棚,救济灾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那……那安郎中……”张荣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安神医的独子,为何会屈尊在此?”

“安道全先生与陛下有旧。”陈管事缓缓道,“当年陛下身中剧毒,便是安先生妙手回春,救了陛下一命。陛下感念安先生的恩情,便将他接入府中,奉为座上宾。后来安先生年事已高,陛下便派人给他开办了医馆,培养天下医师。”

张荣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尽数解开。难怪安清和的医术如此高明,难怪鸿盈坊的金疮药如此灵验,原来这一切,都与那位大夏天子息息相关。

“我……我张荣何德何能,竟能受陛下如此厚待……”张荣喃喃自语,眼中泛起了泪光。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般善待过。官府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斩草除根;江湖上的同道,也多是互相利用,尔虞我诈。可今日,他一个败军之将,一个水匪头子,却在皇帝的地盘上,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陈管事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微微颔首:“寨主不必如此。陛下常说,英雄不问出处。太湖水寨的弟兄,皆是水上健儿,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你们心怀忠义,从不欺凌百姓,这一点,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官老爷强多了。”

张荣猛地站起身,对着北方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陛下的大恩大德,我张荣没齿难忘!他日若陛下有用得着我太湖水寨的地方,我张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陈管事连忙扶起他:“寨主快请起。陛下并非要你报答什么,只是希望,在这乱世之中,能多一些像你们这样的人,守护一方百姓。”

张荣起身时,膝盖撞得桌角“咚”一声响,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北方的月色,眸子里燃着一簇火,那是乱世里草莽汉子最赤诚的忠义,滚烫得能灼伤人。

“陛下心怀天下,我张荣若是再缩在太湖里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岂不是枉为男儿!”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陈老丈,你替我带句话给陛下!太湖水寨八百弟兄,愿为大夏水师前驱,纵使葬身太湖,也绝无半句怨言!”

陈管事连忙扶住他,眼中满是赞许:“寨主有这份心,陛下若是知晓,定然欣慰。只是眼下,你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

张荣一愣:“老丈请讲。”

“大名府以北,大夏与金国已是烽烟遍地,金军铁骑连日南下,大夏西路军正与完颜阇母鏖战饶州。”陈管事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而大名府以南,仍是北宋地界。方腊乱军盘踞江南,烧杀掳掠,百姓苦不堪言。北宋官军畏缩不前,只知欺压良善,江南百姓,早已对赵宋朝廷失望透顶。”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图上,勾勒出江南水道的纵横交错,太湖如一块碧玉,镶嵌在吴越之地。

“陛下在江南布下鸿盈坊,不止是为了救济百姓,更是为了收拢人心,积蓄力量。”陈管事指着太湖的位置,声音压低了几分,“太湖水寨扼守太湖咽喉,控扼江南水路,若是能为大夏所用,他日陛下挥师南下,水师便可顺江而下,直捣金陵。届时,方腊乱军不足为惧,北宋朝廷更是不堪一击!”

张荣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水道标记,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本是太湖草莽,胸无大志,只求带着弟兄们守着一方水寨,混个温饱。可今日听闻大夏皇帝的胸襟抱负,又想到江南百姓的流离失所,心中那团沉寂多年的火焰,终是被点燃了。

“老丈放心!”张荣猛地一拍胸脯,朗声道,“我张荣这就回寨,整顿弟兄们!先荡平方腊在太湖沿岸的据点,再替陛下收拢江南的水上豪杰!他日陛下南下,我太湖水寨便是开路先锋!”

陈管事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正是大夏水师的虎符。“这是陛下亲赐的水师令牌,寨主收好。持此令牌,江南各州的鸿盈坊分号,都会给你提供粮草兵器。”

张荣双手颤抖着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握着整个江南的水路权柄。他将令牌紧紧揣进怀里,对着陈管事深深一揖:“多谢老丈!多谢陛下!”

就在此时,厢房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费保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寨主!寨主!耿二哥他……他醒了!”

张荣心头一紧,顾不上多说,连忙跟着陈管事往厢房赶去。

推开房门,只见耿明达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惨白,却已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张荣,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寨主……我们……我们败了……”

张荣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二哥,败了怕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太湖水寨的弟兄,从不会被一次败仗打垮!”

耿明达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可弟兄们……折损了大半……粮草兵器,也都丢了……”

“粮草兵器,我会想办法!弟兄们,也会越来越多!”张荣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鎏金令牌,亮在耿明达眼前,“你看!这是大夏皇帝赐我的水师令牌!从今往后,我们太湖水寨,不再是打家劫舍的水匪,而是大夏的水师!我们要替陛下荡平方腊,收复江南!”

耿明达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枚刻着蛟龙的令牌,眼中渐渐泛起了光。费保、倪云、狄成、卜青等人围在一旁,看到令牌,亦是满脸震惊。

“大夏……水师?”耿明达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错!”张荣转头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弟兄!我知道,大家跟着我张荣,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可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没根的浮萍!大夏皇帝心怀天下,体恤百姓,跟着陛下,我们不仅能报仇雪恨,还能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你们说,愿不愿意跟着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愿意!”费保第一个振臂高呼,声音响彻屋宇,“愿随寨主,追随大夏陛下!”

“愿随寨主!追随大夏陛下!”倪云、狄成、卜青等人纷纷响应,声音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就连躺在床上的耿明初,也挣扎着抬起头,眼中燃着炽热的光芒。

耿明达看着众人激昂的模样,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心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张荣按住。“二哥,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杀回太湖去!”

耿明达重重地点了点头,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