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晨雾与暗桩(2/2)

张宗兴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九龙塘那片红色区域。

“祥叔,林书影提供的那些地址,查得怎么样?”

祥叔年约五十,瘦削精干,一双眼睛透着常年混迹市井的油滑与精明。

他指着地图上九龙塘的一个点:

“这个最可疑。房屋署登记的是‘旧物料临时堆放处’,但上周开始,有生面孔出入,晚上有灯光,还运进去一些不是旧物料的箱子。我的人扮成收破烂的靠近看过,守卫很警觉,不像普通看仓库的。”

“另外两处,”祥叔的手指移到深水埗和筲箕湾,

“一处似乎是真仓库,一处可能已经被军统的人暗中控制了,我们的人差点被盯上。”

张宗兴盯着九龙塘那个点,眼神锐利。

“沈醉在港岛和大屿山搞出那么大动静,九龙这边反而需要一处相对隐蔽的指挥点或临时关押点。这里位置适中,进退皆宜,又挂着政府名头,确实合适。”

“兴爷的意思是……”阿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饵’。”张宗兴的手指重重点在九龙塘那个红圈上,

“一个看起来像我们重要据点、里面有‘有价值的人物’或‘机密文件’的‘饵’。而这个‘饵’,最好就放在沈醉可能已经在用的地方附近——灯下黑,也最容易让他相信。”

苏婉清抬起头,冷静分析:

“但要让他相信,光有地点不够。需要有持续的活动迹象,有情报流的痕迹,最好还能有几次‘意外’的目击——让他的眼线‘偶然’发现一些线索,顺藤摸瓜找到那里。”

“还需要一个‘重要人物’。”祥叔接话,“不能是咱们真正的核心,但分量要够,够到沈醉觉得值得调动力量去抓。”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人选,关乎生死。

“我去。”阿明忽然开口。

张宗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苏婉清也沉默。

祥叔沉吟道:“阿明兄弟是兴爷身边得力的人,分量是够,但你要是进去了,兴爷这边……”

“我不进去。”阿明摇头,“我可以是那个‘在外围活动、偶尔会去接头’的人物。真正在里面的‘重要人物’,需要另一个身份足够敏感、但又不会让我们伤筋动骨的人。”

张宗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白曼丽。

那个从上海逃难来的过气歌女,身份复杂,既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又因为过往经历可能掌握一些似真似假的“内幕”。

更重要的是,她与赵铁锤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纠葛,如果运用得当,可以编织出一个足够可信的故事:

一个心系旧情人、暗中帮助抗日力量、掌握某些秘密的女子,正躲在某个据点,试图传递消息……

但这样一来,就等于将白曼丽彻底推入险境。她是否愿意?她又能否承受住可能的审讯?

“人选我考虑。”张宗兴最终没有说出来,

“祥叔,你先安排人,对九龙塘那处物业进行更细致的侦察。摸清守卫换班规律、人员数量、建筑内部大概结构。”

“另外,放点风声出去——不用太直接,就让你手下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们,酒后‘无意间’聊起,说最近九龙塘一带好像有‘神秘人物’出入,可能是北边来的‘大人物’在避风头。”

“明白。”祥叔点头,“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传得最快,也最不容易被怀疑是故意放消息。”

“阿明,”张宗兴转向他,“你准备一下,从明天开始,你的活动轨迹要有变化。经常在九龙塘附近露面,但不要接近目标建筑。

去茶楼、去戏院、去百货公司,留下痕迹。偶尔‘不小心’丢下点东西——用过的车票、写了一半的纸条、烟盒什么的。东西要处理过,既能让沈醉的人捡到觉得有价值,又不能暴露真正的信息。”

“是。”阿明领命。

“婉清,”张宗兴最后看向苏婉清,“我们需要几份‘机密文件’。

内容要半真半假,涉及日军动向、高层人事,甚至可以有少许关于‘樱花计划’的边缘信息——真的部分要足以取信,假的部分要能误导。你做得到吗?”

苏婉清略一思索,点头:“可以。参考我们已有的情报和公开信息,我能编撰出三四份足以乱真的文件。但需要时间,至少两天。”

“好。文件准备好后,想办法让其中一份‘不小心’流入黑市情报交易圈,但追查源头时要能指向九龙塘。”张宗兴顿了顿,

“另外,和延安的联络渠道保持静默,等这出戏开场后再看情况是否启用。”

布置完毕,祥叔和阿明先后离开去准备。后堂里只剩下张宗兴和苏婉清。

窗外传来街市渐起的嘈杂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苏婉清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张宗兴眼下的青影,轻声问:

“那个‘重要人物’的人选,你其实已经有了,对不对?”

张宗兴没有否认,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忙碌的街景。“风险很大。”

“但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能牵制沈醉注意力、为我们争取时间的方法。”

苏婉清走到他身侧,“需要我去接触她吗?”

“不。”张宗兴摇头,“这事我亲自处理。你集中精力准备文件,还有,关注大屿山那边海上的动静。沈醉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海上可能还有后续。”

苏婉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回头说:“宗兴,你自己也小心。沈醉不是易与之辈,毛人凤更是个老狐狸。这出戏,我们是在他们眼皮底下演。”

张宗兴转过身,对上她清澈而担忧的眼睛。

他忽然发现,苏婉清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也让她眼底的青影更加明显。这些日子,她的压力不比他小。

“我知道。”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婉清,你也注意休息。有些事,急不来。”

苏婉清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随即,她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那是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你也是。”她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张宗兴独自站在窗前,良久未动。晨光透过玻璃,在他脚前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光斑里,尘埃无声浮动。

他想起山顶的月光,想起海面的银波,想起婉容此刻可能在摩星岭的窗前写字,想起白曼丽在舞厅灯光下摇曳的身影。

所有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情义与责任,此刻都压在他的肩头,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怀表——那是穿越时随身带来的现代仿古怀表,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表盘上的指针稳稳走着,秒针一格一格,从容不迫。

时间不等人。戏幕即将拉开,他必须确保每个角色都就位,每个环节都精准。

而他自己,既是导演,也是即将走入戏中的、最重要的演员之一。

他合上怀表,金属外壳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

这场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因为代价,他付不起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