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集:余音!向商业化迈步(2/2)
“对。咱们做木工,用的是树几十上百年的生长。如果咱们用几天时间就草草做成一件东西,是对不起这些时间的。”秦建国说,“北木的节奏,要和树木生长的节奏匹配。快不了,也不想快。”
一周后,宋志学三人回到小院。离开不过十天,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秋意渐浓。
秦建国在工棚里做一把新椅子,看到他们回来,只是点点头:“回来了。先去歇歇,泡茶喝。”
没有热烈的欢迎,没有急切地问询,就像他们只是去了趟集市那样平常。但宋志学知道,这就是小院的节奏——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深沉而有力量。
晚饭后,大家聚在茶室。宋志学详细讲了布展的情况、开幕式的反响、研讨会的问答。秦建国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师父,顾老也来了,给了很好的评价。”宋志学说。
“顾老是明白人。”秦建国喝了口茶,“但重要的是,你们自己对这次创作满意吗?”
宋志学想了想:“满意。但也看到了很多不足。下次可以做得更好。”
“这就对了。”秦建国笑了,“手艺人的路没有尽头,永远都有‘下次可以更好’。但每一次都要全力以赴,这样才对得起材料,对得起时间,对得起自己。”
他放下茶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隔壁院子谈下来了,租期五年。下个月就可以开始收拾。按咱们之前商量的,一部分做展示空间,一部分做教学区,再留一个小的工作室给志学做精细活。”
大家都很兴奋。这意味着北木有了更大的空间,可以更好地实现那些规划。
“还有,”秦建国继续说,“小件产品的设计稿,娟子和强子出了三套。明天大家一起看看,定下第一季的产品方向。我的想法是,第一季不超过十款,每款数量也不多,但每一件都要有北木的品质。”
“师父,定价呢?”王娟问。
“按成本算,加上合理的工费,不虚高,但也不贱卖。”秦建国说,“我们的目标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便宜的,是最对的——价格对得起东西,东西对得起价格。”
那晚,宋志学回到工棚。月光依旧,工作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他仔细擦拭干净,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雷击木碎片的小布袋。
碎片倒在台面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他花了很长时间摆放它们,尝试不同的组合。最后,他决定做一个挂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饰品,而是一个可以佩戴的小型装置。
他选了七片最有代表性的碎片:一片有完整的金纹,一片边缘有焦痕,一片形状像山峦,一片薄如蝉翼,一片有细密的裂纹,一片颜色特别深,一片形状规整可以做基底。
用最细的银丝,他以一种类似“金缮”的方式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不掩盖裂痕,反而用银线强调破碎的轨迹。最后成型的挂坠大约三厘米见方,层层叠叠,光影交错,像是将《余响》的整个创作过程微缩其中。
完成时已是凌晨。宋志学没有睡意,他拿着挂坠走到院子里。秋夜微凉,星空清晰。他把挂坠举到眼前,透过碎片的缝隙看星星,星光被分割成无数光点,仿佛那些雷击木中的金纹在夜空中复活。
“还没睡?”沈念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外套,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沈姨。”宋志学接过牛奶,“做了个小东西。”
沈念秋就着月光看了看挂坠:“真精巧。这些碎片……好像把那些大木头的故事都装进去了。”
“我想送给师父。”宋志学说,“纪念这次创作。”
“他会喜欢的。”沈念秋微笑,“建国表面上不说,心里很为你们骄傲。那天我看到他偷偷剪下报纸上关于展览的报道,夹在他的工作笔记里。”
宋志学心里一暖。
“志学,你有想过以后吗?”沈念秋忽然问,“北木会慢慢扩大,你作为师父最得力的徒弟,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
“我想过。”宋志学认真地说,“我喜欢这里,喜欢和木头打交道。我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一直做这样踏实的手艺活。师父教我的,我会好好传承下去。”
沈念秋点点头:“那就好。这个院子需要你们年轻人。建国他……其实身体不如从前了,腰伤经常犯,只是他不说。以后很多事,要靠你们了。”
宋志学心头一震。他从未听秦建国提过身体不适,师父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仔细回想,最近秦建国确实坐的时间长了,有时会下意识地揉腰。
“沈姨,我……”
“不用说什么。”沈念秋拍拍他的肩,“好好做手艺,好好带刚子他们,就是最好的报答。去睡吧,明天还有活儿呢。”
沈念秋回屋后,宋志学又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看着这个小院,这个他来了不到两年却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工棚、茶室、老槐树、工具架、堆放的木料……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安心。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归属。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是精神上的——在这里,他可以安静地与材料对话,与时间共处,做那些在别人看来“慢”得不可思议,但对自己而言无比充实的工作。
第二天,秦建国看到那个挂坠时,沉默了很久。他把它放在手心,仔细看每一个细节,手指轻轻抚过银线缠绕的轨迹。
“费心了。”最后他说,声音有些哑。他没有说谢谢,但宋志学知道,师父收到了这份心意。
秦建国把挂坠挂在了工作台旁的墙上,那里已经挂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秦木第一次做的木勺子,李强第一次独立完成的榫卯,周明画的小院速写,现在多了这个雷击木碎片挂坠。
“它应该在这里。”秦建国说,“和其他的‘第一次’在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进入了新的节奏。隔壁院子的整理工作开始了,大家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前提下,一点点收拾。老院子荒废了几年,杂草丛生,房屋也需要修缮。秦建国不着急,说慢慢来,重要的是做得扎实。
小件产品的设计也定稿了。第一季八款产品:茶则、香盒、墨床、笔架、镇纸、茶叶罐、花瓶、烛台。材料全部用做家具剩下的好料头:紫檀、黄花梨、金丝楠、老榆木、核桃木……每一款都有简洁的设计,突出木材本身的纹理和质感。
李强负责技术攻关,如何在不浪费材料的前提下,从料头中取出最合适的部分;王娟负责包装和文案设计,她坚持每件产品都要附上“身份证”——小卡片上写明木材种类、来源、制作日期、制作人;李刚和周明负责辅助工作和试验制作。
宋志学除了指导李刚,开始系统整理北木的工艺技法。秦建国说,这些经验不能只靠口传心授,要有系统的记录,既是为了传承,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
十月的一个周末,美院的杨教授真的带学生来了。这次不是参观,是实践课——每个学生要在小院完成一件简单的小木作。秦建国给他们准备了安全的工具和练习木料,任务是用一天时间做一把黄油刀。
“别小看黄油刀。”秦建国对学生们说,“它看起来简单,但要做得顺手、好用、美观,需要处理很多细节:弧度的流畅性,厚薄的过渡,手柄的握感,表面的 finish。做完你们就知道了,没有一件木作是真正‘简单’的。”
学生们从早上九点干到下午五点,中间只简单吃了午饭。起初工作室里充满了刨削声、锯木声、砂纸声,还有偶尔的惊呼(“啊,削太多了!”)。到了下午,声音渐渐少了,大家开始进入专注状态。
结束时,十五个学生做出了十五把完全不同的黄油刀。有的简洁现代,有的模仿传统形制,有的在柄上刻了花纹,有的保留了树皮的质感。杨教授一把把看过去,连连点头。
“看到了吗?”她对学生们说,“同样的工具,同样的材料,同样的要求,但每个人做出的东西都不一样。这就是手作的魅力——人的个性会在作品中自然流露。”
一个男生举起手:“秦师傅,我做的时候总想着要做得完美,结果越做越紧张,反而做不好。怎么办?”
秦建国拿起那个男生做的黄油刀,看了看:“做得不错啊。弧线流畅,边角圆润,握感也好。”他把刀递回去,“问题不在于手艺,在于心态。你不是在做一件‘作品’,你是在做一把‘黄油刀’。想着它将来会被某人握在手里,用来抹黄油,在早餐桌上陪伴某个早晨——这样想,手就放松了。”
男生若有所思。
另一个女生问:“秦师傅,我毕业后也想做手作,但担心养活不了自己。您有什么建议吗?”
秦建国想了想:“如果你只是把手作当爱好,那很简单,喜欢就做。但如果想当成职业,就要认真规划。北木的模式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但有些原则是通用的:一是技艺要扎实,二是要有自己的风格,三是要懂基本的经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耐得住寂寞。手作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可能很长时间都默默无闻,可能收入不稳定。想清楚这些,再决定。”
那天学生离开时,每个人都带着自己做的黄油刀和满手的木屑。杨教授最后走,她对秦建国说:“秦师傅,您今天给学生们上的,是他们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一课。谢谢您。”
“客气了。”秦建国说,“能有人愿意学,是手艺的福气。”
送走所有人,小院恢复了宁静。夕阳西下,给院子镀上一层金色。大家收拾工具,清扫木屑,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秦建国站在院子里,看着隔壁正在修缮的院墙。两个院子之间将开一个月亮门,既连通又保持相对独立。他想象着未来的样子:这边是工作区,那边是展示和教学区;来访的人可以先在那边看作品,了解北木的理念,如果有兴趣,可以过来看工作现场,或者参加短期的体验课程。
“师父,月亮门的样式,您想好了吗?”李强走过来问。
“想好了。”秦建国说,“不做复杂的雕花,就简简单单的圆拱门。门楣上用阴刻的方式,刻‘北木’两个字,要小,要含蓄,不仔细看看不到。”
“就像咱们的东西,”李强会意,“不张扬,但懂的人自然懂。”
“对。”
晚饭时,秦建国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下个月开始,宋志学正式带李刚为徒。
“志学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刚子这一年进步也很大。”秦建国说,“按照传统,该行拜师礼。咱们不搞复杂,但该有的仪式要有,这是对师徒关系的尊重。”
李刚激动得脸都红了:“师父,我……我一定好好学!”
“跟着志学,踏实学。”秦建国说,“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成师。路还长,一步步走。”
宋志学也郑重地说:“刚子,我会尽心教。但手艺这条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能走多远,最终看你自己。”
拜师礼定在下月初六,据说是个吉日。沈念秋开始准备仪式需要的东西:新衣服、礼酒、六礼束修(虽然秦建国说从简,但基本的礼节要有)。秦木听说后很兴奋,问自己能不能也拜师。
“你还小,先好好读书。”秦建国摸摸儿子的头,“但如果你真有兴趣,周末可以跟着哥哥们学基础。记住,不管是读书还是学手艺,都要专心。”
夜深了,小院的灯一盏盏熄灭。秦建国最后检查了一遍院门,回到屋里。沈念秋已经铺好床,正在灯下缝补他工作服上磨破的袖子。
“念秋,眼睛累,明天再补吧。”
“快好了。”沈念秋头也不抬,“你明天还要穿呢。”
秦建国在床边坐下,看着妻子低头缝补的侧影。灯光柔和,岁月静好。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在商海搏杀、回家却只有冷清公寓的自己。那时他拥有很多,但总觉得少了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少的就是这份平淡的温暖,少的就是这种踏实的归属。
“念秋。”
“嗯?”
“谢谢你。”
沈念秋抬起头,笑了:“老夫老妻了,说什么谢。”她咬断线头,把衣服抖开看了看,“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躺下后,秦建国一时睡不着。他听着窗外秋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想着北木的未来。展览是个转折点,之后会有更多机会,也会有更多挑战。如何在这个加速的时代保持自己的节奏,如何在不妥协的前提下寻求发展,如何把手艺传承下去……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但他不焦虑。多年与木头打交道,他学会了一个道理:树木从不着急。它们按自己的节奏生长,经历风雨,沉淀年轮。急不来,也慢不了,就是那样自然地存在着。
北木也应该如此。按自己的节奏生长,不急不缓,不攀不比。把根扎深,把干长直,把枝叶舒展在适合自己的阳光雨露中。
至于能长多高,能荫蔽多少人,那是时间的事。
窗外,月亮升到中天,清辉洒满小院。两个院子安静地偎依着,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工棚里,木头在黑暗中继续着它们缓慢的呼吸,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等待着匠人的手,等待着被唤醒,被理解,被赋予新的生命。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博物馆里,《余响》在夜色中静静伫立。最后一批观众早已离去,安保人员完成了例行巡视。展区的灯光调到最低档,只留下几盏安全照明。
在那极微弱的光线下,五块雷击木沉入黑暗,却又似乎隐隐散发着它们自己的光。那是木材深处封存的光阴,是匠人注入的心血,是所有相遇和对话留下的印记。
它们会在这里待上三个月,然后去往下个展览,或者回到小院,或者被收藏。无论去哪里,它们都承载着一段故事——关于一棵树,一场雷击,一个匠人,一次创作,以及无数观看者投注的目光和想象。
这故事没有终点,只有不断的余响。
就像木头的纹理,一圈圈,一年年,向外荡漾,永不停歇。
而此刻,万籁俱寂中,仿佛能听见那些余响——极轻,极远,却坚定地存在着,在时间里绵延,在空间里扩散,在心灵里生根。
那是手作的声音,是时间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
也是北木,这个小小院子,在这个喧嚣世界里,发出的安静而坚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