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酒菠萝(2/2)

那种惶惑,黄白比谁都懂。就像他再也回不去的家乡,父母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西关大屋的雕花窗棂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又像那些缠在橡胶树上的藤蔓,突然断了根,只能在风里晃来晃去,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连一点希望都抓不住。

他看着吴梦娜,又看了看身边的知青们,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不管是来自上海的干部,还是来自广州、东北、四川的知青,大家其实都一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挣扎着扎根,盼着有一天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光。

黄白心里像被塞进了块凉冰冰的石头,那股落差感堵得他发慌,不自觉地垂下头,目光落在知青大院中央那几坛还没开封的菠萝酒上。酒坛是粗陶做的,壁上坑坑洼洼的,却胡乱贴了张淡雅的红纸,纸上“菠萝酒”三个字写得墨迹淋漓,笔锋歪歪扭扭的,倒像院角疯长的野草,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

这菠萝酒他再熟悉不过了。在海南扎根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见过黎族老乡酿这酒。每年菠萝成熟的季节,老乡们会挑那种七八成熟的果子——果皮得泛黄,用指腹轻轻一按,能陷出个软乎乎的小坑,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勾得人鼻子直发痒。寨子里的老把式最会酿酒,只见他们抄起柴刀,“咔嚓”一下削掉菠萝头顶的冠芽,再连皮带瓤切成厚厚的片,一层菠萝一层糖,码进半人高的陶瓮里,最后浇上自家酿的米酒,那米酒黄澄澄的,还带着新米的清香。封坛前,老把式总会把脸凑到瓮口,深吸一口气,眯着眼说:“得让日头晒透,月光浸透,山风再从坛缝里钻透,这般酿出来的才叫活酒,喝着才有劲儿!”

酿这酒可是个细致活儿,每两三天就得搬着坛子轻轻晃一晃,让菠萝的甜味和酒气混得更匀。大概等上三四个月,酒就酿好了,掀开坛子盖,那股甜香能飘出半条街。泡在酒里的菠萝也别浪费,捞出来剥了皮就能吃,嚼着又甜又软,还带着酒香。

就连削下来的菠萝冠芽,海南人也舍不得丢——那玩意儿最有营养,埋在土里就能生根发芽,来年又是一棵菠萝苗。每年酿菠萝酒的时候,总有人下乡去收那些菠萝档削下来的冠芽,拉回去种在自家地里。还有削掉的菠萝皮,堆在角落里发酵几天,就能当成牛和羊的饲料,一点都不浪费。黄白总说,这菠萝啊,真是浑身是宝,连渣都能派上用场。

去年立冬那天,黄白去椰林寨阿婆家串门,阿婆特意给他尝了块浸在酒里的菠萝。那果肉泡得变成了暗琥珀色,咬下去的瞬间,酒浆在嘴里炸开,比新鲜菠萝还甜润三分,米酒的醇厚裹着果香,竟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用老白干渍的醉枣——那时候每到秋天,母亲就会把红彤彤的大枣泡进酒里,等过年时拿出来,他总能偷偷摸几颗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