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对影成三人(2/2)

他仰起头,眼睛盯着碗里那几滴酒,等着它们缓缓流入口中——酒味儿早淡了,只剩股子涩劲儿,可他还是咂摸咂摸嘴,像是要从这涩里品出点当年的滋味来。

满腹的惆怅压得他肩膀发沉,他“噗”地吹灭了那黄豆般大小的灯火,屋里瞬间陷入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点微弱的月光。他脚步虚浮地挪到土炕边,一歪身就倒了下去,炕席硬邦邦的,还带着白天晒过的土气,可他闭着眼,晕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当初一同下乡的伙伴们又聚在了知青点的大院子里。那会儿院里还热闹,灶台冒着热气,锅里炖着从老乡那换来的腊肉,油香飘得满院都是。男人们围着石桌,大碗大碗地灌着酒,女人们坐在屋檐下择菜,说说笑笑的。吴梦娜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个刚烤好的红薯,剥了皮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烫得他心尖儿发颤。

他鼓足勇气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发紧地诉说着衷肠:“梦娜,不是我不喜欢你,我是怕啊——我这光景,哪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牵连?”吴梦娜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山里的星星,她刚要开口,梦就碎了。

一夜乱梦颠倒,第二天早晨醒来,黄白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屋顶漏下来的一道光,里面飘着细小的尘埃。他抬手摸了摸枕边,竟湿了一片,那潮气透过粗布枕套,凉得他眼眶发酸。他翻了个身,盯着土墙发呆,墙上还留着当年大家一起贴的画报,边角早卷了,画面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就像那些逝去的日子。

集体散了快两年了,知青点里早就只剩下黄白一个人。青砖院墙上的爬山虎疯了似的长,藤蔓顺着墙缝往上爬,已经蔓延到了房檐,叶子层层叠叠的,把曾经贴横幅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

曾经热闹的大院,如今只剩黄白的孤影在里头晃荡。清晨他去挑水,水桶撞着井沿的声音,能在空院里响半天;傍晚他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卷烧完了,都没个人能说句话。

那些迎来送往的慰问仪式,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礼节,早随着知青们的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前逢年过节,知青办的人总会拎着米面油来,嘘寒问暖的,可现在呢?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院墙上那些挂过“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视察”的钉子,还孤零零地钉在砖上,横幅早就被风吹走了,只剩点残留的红布条挂在钉子上,经了雨,褪成了浅粉色。

食堂门口的铁钟更惨,钟身上生了厚厚一层锈,红棕色的锈渣子往下掉,用手一摸就沾得满手都是。多久没被敲响了?黄白自己也记不清,只记得最后一次敲钟,是送最后一批知青回城,那钟声又响又亮,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在跟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