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龙朔政变75(1/2)
将军府内一片死寂。原本洒扫庭院的下人都屏息退开,连廊下的鸟雀都似感受到气氛肃杀,收敛了鸣叫。莫锦瑟被安置在卧房深处,层层纱幔低垂。室内弥漫着苦涩药香与浓重血气的混合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莫锦瑟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失去灵魂的白瓷人偶。面色是卸去所有生气的惨白,与枕上黑发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脸颊上那两道未干的血泪痕迹,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疤,从紧闭的眼角蜿蜒而下,没入鬓边。她似乎陷在噩梦的泥沼,额间浮着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即便昏睡中,胸腔也因颅内的剧痛而急促起伏,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牵扯着床边人的心弦。侍女刚为她换上干净的素白中衣,擦拭过眼角再度渗出的血污,然而那深红的印记仍顽强地渗回皮肤纹理,像有生命般不肯褪去。唯有那只曾被死死攥紧、染了血与汗的平安符,此刻被小心放在枕畔,深蓝符布上凝固的暗红色,无声诉说着绝望与心碎。
宋麟倚在拔步床的雕花床柱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坚硬木纹里。他看着她每一次无意识的痛苦抽搐,像有钝刀在心脏深处反复碾磨。每一次气息紊乱,都令他几乎窒息。焦灼与恐慌在空气里无声发酵,沉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
“如何?”宋麟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个字都像砂砾摩擦。
守在床前的莫瑾瑜缓缓收回搭脉的手指。他的眉峰拧成一个死结,脸色铁青:“气血逆乱缠结成疽,郁火冲脑冲关,神窍受激如风暴中心,比在王府时凶险十倍!再不用猛药镇魄通窍,那点药力根基就要被这股心火怨煞烧成灰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紧,指甲嵌入掌心。上一次强行压制的病灶,如今在滔天悲恸中死灰复燃,来势汹汹要将她吞噬殆尽。
“不能再拖了,须三法齐下!”门口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宋文初疾步踏入内室,带来一身风尘却眼神如炬。他甚至顾不得擦去额间薄汗,目光锐利扫过莫锦瑟惨白的面容和莫瑾瑜摊开的脉案。他俯身,小心拨开她紧闭的眼睑,凝神观察:“金针导引只能舒缓表症,须用‘寒潭冰魄莲芯’彻底扑灭那股焚烧神窍的心火!再用‘五色石髓’护住枯竭本源,最后以‘九宫定魄针’引气归元!三管齐下,方有一线生机!”
“好!”莫瑾瑜眼中爆出决绝的光,“寒潭冰魄莲芯,我即刻调用太医院秘库乙字库封存的那瓶!”“五色石髓,我家老爷子处存有一块,鸽卵大小,当年太后亲赐给家母压箱底的宝物,我这就让碧城去取!”莫瑾瑜立刻扬声:“碧城!速去祠堂请家父供奉的紫檀宝匣!”
两道身影领命飞奔而去,室内只余沉重的喘息。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心跳都像鼓槌砸在众人心上。
须臾,两样救命之物火速送达。冰玉小瓶开启的刹那,一股凛冽寒气裹挟着清心凝魄的冷香瞬间冲淡了满室浊气——半凝固的“寒潭冰魄莲芯”呈现出极纯净的冰青色,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精髓。与之相对的,是白脂玉盒中鸽卵大小的“五色石髓”,通体流光溢彩,白、金、青、赤、玄五色光晕在石内隐隐流转,柔和温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
宋文初与莫瑾瑜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默契自成。
“我来引煞!瑾瑜你护脉注髓!”宋文初的声音沉稳如山。“小心!”莫瑾瑜郑重应道。
侍女将昏沉中的莫锦瑟小心扶起,倚靠在堆叠的软枕间。碧城含着泪,用温水浸润的软帕,极尽轻柔地擦拭莫锦瑟唇角和脸颊残留的血污痕迹。宋文初闭目凝神,须臾指尖拈起一根细长金针,针尖隐隐泛着幽蓝毫光。他出手如电,精准而利落,只见他快如闪电地将七根幽蓝金针分别刺入莫锦瑟头顶百会、额心印堂、双太阳穴及耳后风池等关窍!针落瞬间!
“呃——!!!”莫锦瑟骤然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弓起,如同离水之鱼般激烈痉挛!额角脖颈青筋暴凸,肌肤迅速变得滚烫!更骇人的是,她的眼角、鼻腔、唇角竟同时溢出丝丝缕缕腥燥粘稠的暗红血液,其中隐约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灰黑煞气!这正是怨毒仇恨交织、毁坏她视力的“心火煞”!宋文初的“引煞针”,正以最激烈手段强行拔除盘踞在她灵台最深处、灼烧神志的毒焰!
此刻,莫瑾瑜已毫不犹豫地用玉勺撬开她因剧痛而紧咬的牙关,将那一滴冰青色的“寒潭冰魄莲芯”送入她口中。莲芯入口即化,一股精纯浩瀚的极致寒流如同九天玄冰洪流般撞入莫锦瑟体内!与那股焚身的怨煞毒焰轰然相撞!
嗤——!冰与火的剧烈对抗在她经脉中轰然爆发!莫锦瑟脸上的痛苦扭曲稍缓,额角暴起的青筋如潮水般平复下去。而那被金针引出的暗红煞气,仿佛被无形寒冰包裹,浓浊色泽渐淡,腥燥气息消弭于无形。
“就是现在!石髓入体!”莫瑾瑜厉喝!时机稍纵即逝!
侍女奉上白玉碗。碗中是用百年“甘泉雪露”化开的“五色石髓”粉末。药液流光溢彩,宛如盛了一捧融化的星空,蕴藏着浩瀚温和的生命本源气息。莫瑾瑜亲自端碗,用玉匙小心翼翼将蕴含浓郁生机的五彩药液一点点渡入莫锦瑟唇齿之间。每一勺下去,他另一只手便按在她背心灵台,温和醇厚的真气如涓涓细流涌入她体内。这股力量如同一只最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温润磅礴的五彩药力,缓缓流遍她几近枯竭的经脉,滋养、修复着在冰火对抗中满目疮痍的身体!尤其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眼窍深处那一点微弱如残烛的神元灵光,将破碎的神魂核心小心护持起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药力缓缓融入血脉深处,莫锦瑟的呼吸渐渐深长。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周身笼罩的痛苦痉挛气息如潮水般褪去。那层萦绕不去的死气渐消,代之以一种近乎透明的温润光华在肌肤下极其微弱地流转——是石髓在温养她的本源生机。
宋文初目光专注至极,深吸一口气,掌心银针吞吐毫芒。这一次下针,再无之前雷霆万钧之势,只有化劲如水的凝重。他的手指如抚琴般轻柔落下,分别点刺莫锦瑟额前印堂、后脑玉枕等九处蕴养神元、固魂定魄的要穴。九根银针微芒流转,暗合九宫星图,瞬间构筑起一道肉眼难辨却坚韧无比的灵息屏障!仿佛在风雨飘摇的灵魂孤岛上,立起一座灯火不灭的灯塔!
当最后一根银针稳稳没入穴位,莫锦瑟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她的眼睫如同初春冻土下挣扎着破冰的嫩芽,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道死死压在眼眸上的、隔绝了光明的厚重黑幕,似乎被撬开了一道肉眼难辨的缝隙。
守候在旁的宋麟连呼吸都已停止。
时间,像凝固的金漆。窗外的日光悄然西斜,将最后一缕橘红霞光投入内室。突然!
莫锦瑟紧阖的眼睑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一丝微澜。紧接着,那被厚茧般封存的睫毛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掀起了一道缝隙!
一线微弱的、迷蒙的光华,如同深埋地底的星核挣脱束缚,骤然刺破永恒的黑暗!穿透那道初开的眼缝!下一秒!
在床边数道屏息凝神的目光聚焦下,莫锦瑟那双隔绝了光明、染满血与泪的双眼,如同挣脱宿命的囚笼,一点一点、艰难而坚定地……彻底睁开了!
她的瞳孔本能地急遽收缩,适应着突如其来涌入的光线。初启的眼眸蒙着淡淡的生理泪膜,迷茫而懵懂,如同新生的幼兽。然而那混沌的水汽之后,却是一片惊心动魄的清澈!如同亿万年冰封的湖底,被春阳骤然融化,倒映着漫天霞光与璀璨星辰!
清澈!通透!流光溢彩!仿佛将所有被黑暗侵蚀的痕迹彻底涤荡,只余下最纯粹、最洞彻万物的明澈!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清泉般的瞳仁微光流转,眼神中的懵懂渐渐被清晰的感知取代。目光缓缓扫过床前一张张因惊喜与忧虑而略显模糊的面容——二哥莫瑾瑜紧抿的唇角和难掩湿润的眼眶;宋文初疲惫眉宇间欣慰的松弛……最后,她的视线稳稳地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宋麟。
他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岁月里不曾移动的磐石。当她的目光与他交汇的刹那,宋麟的双唇剧烈颤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那片沉淀已久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疲惫,瞬间被席卷而来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颤和焚心蚀骨的爱意瞬间击穿!他向前猛地踉跄一步,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撑住身体,才没有轰然跪倒。
泪水终于无法遏制,冲破最后的屏障汹涌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是地狱归航者重见星辰的狂喜,是绝望深渊尽头终于望见堤岸的崩塌!
莫锦瑟静静凝望着他。那双被泪水洗净后的眸子里,映着他泪水纵横的倒影。最初的茫然如雾气般散去,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曾被染血平安符硌出指痕的手。冰凉微颤的指尖,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轻轻、轻轻地触碰到宋麟脸颊上那道滚烫的泪痕。
指尖的冰凉与泪水的温热交织。如同永夜尽头撞破的晨曦。如同死亡渡口归还的魂灵。
满室寂静,唯有泪滴坠落的轻响和胸腔里无声的轰鸣。
莫瑾瑜无声掩面,热泪盈于睫。他悄悄拉住同样眼含震撼的宋文初,两人默契地向后退开几步,将这方寸天地归还给这对劫波历尽的爱侣。宋文初的目光落在莫锦瑟那双重绽光华的眼眸上,惊叹如潮——这双眼睛,比从前更加明亮锐利,仿佛洞穿了生死迷障!
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沉入远山轮廓。暮色四合中,一缕带着水汽的夜风无声拂入,撩动纱幔,也悄然吹散了笼罩在将军府上空数日的死亡暗云。
三年光阴,染尽风霜。
南疆的天空,时常被烽烟熏染成灰黄色。瘴疠与血腥,死亡与哀嚎,如同无法驱散的阴云,笼罩着这片焦灼的土地。莫锦瑟便是在这铁与血、沙与泪的熔炉中,度过了被放逐的一千多个日夜。
她离开京城时,决绝得没有回头。纵使宋麟策马狂奔,怀中紧抱着懵懂大哭的宋珩,绝望地追逐着那驶向荒凉的马车,她的车帘亦不曾掀起一角。只余下马车碾过尘土的辘辘声,和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南风中碎散。她听得见他每一句撕心裂肺的“锦瑟”,看得见他怀中幼子挥舞的小手,可她的心,在那时已如同冰封的坟茔,不再回应任何牵扯她回头的光亮。她知道他在身后安排了最精锐的暗卫,如影随形,无声地守着她翻越千山万水,穿越战火狼烟,直抵父亲莫名镇守的南疆帅府。这份守护,成了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触摸到的暖意,也是勒入她心口最深的一道枷锁——提醒着她,她舍弃了什么,又为何而舍弃。
抵达南疆之日,那巍峨的帅府辕门外,莫名与莫北辰父子二人早已在焦灼中等候多日。当看到形容枯槁、双目失焦(彼时尚未痊愈)的莫锦瑟,以及随后由护送暗卫转交的关于莫时雨惨死、莫锦瑟流放的残酷书信时,莫家这座最后的堡垒轰然塌陷了半边天!
莫北辰,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怒发冲冠,悲痛欲绝,几乎当场拔剑,誓言要挥军北上,踏平严罗九族,屠尽所有仇敌!血洗京城!那滔天的恨意,足以焚毁理智。
“住手!”莫锦瑟沙哑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磐石般的冰冷,“你是要用十万将士的命,去泄一家之恨?还是想亲手把莫家再推上通敌谋反的灭族绝路?”她的质问如同冰水,浇醒了狂怒中的莫北辰,却也让帅府前的寒风更加刺骨。
莫名,这位铁骨铮铮的柱国将军,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看着长女深陷无边黑暗的憔悴容颜,听着幼女受辱自尽的惨烈消息,心脏如同被千军万马的铁蹄碾过!他伸出手臂,不是去拥抱,而是重重地、压抑着山岳般的悲痛,拍在长女的肩头,那沉重的力道下,是父亲无声的哀恸和不移的依靠。莫锦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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