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龙朔政变75(2/2)

然而,黑暗的牢笼虽然被二哥与宋文初联手撕开,光明重临世间,莫锦瑟心中的疮痍却已深植。南疆的战局日益焦灼,南楚联军狡诈狠戾,不断试探边境,不时发生惨烈的遭遇战。军帐中,将领们日夜不休地推演、争吵,各种排兵布阵之法提了无数,却总是在敌酋难以预测的毒辣兵锋前碰得头破血流。

莫锦瑟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切。她那双重见光明的眼睛,比以往更加清澈锐利,能轻易洞穿沙盘上敌我态势的精微变化。可当她试图将心中成型的、极其险峻也异常精妙的破局之策在脑中铺陈开时,那盘踞在灵台深处、蛰伏已久的躁郁之火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薪炭,轰然爆燃!

战局胶着与内心狂风的撕扯同时折磨着她。无法排解的剧痛和自毁欲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脉。那场惊天血案中喷溅的仇敌之血,妹妹时雨绝望的眼神,宋麟追车时那破碎的脸……所有痛苦的记忆碎片在她精神濒临崩溃时,便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割向她自己!

在一次苦思破局之法无果的深夜。帅府寂静的书房内,烛火摇曳。莫锦瑟怔怔地盯着摊开的、标注着南楚布防要点的南疆舆图,图上纷繁复杂的兵力部署在她眼中渐渐扭曲,化作一片粘稠的血海。

“呵……”一声低哑的轻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一种病态的解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缓缓拿起案几上那柄用于裁纸的薄而锋利的短匕。

她撩开素色衣袖,冰冷的刀刃毫不犹豫地贴上手腕内侧那细弱的青色血管。一点,一点,用力压下。

暗红色的细小血流,如同无声的溪水,迅速溢出皮肤,沿着雪白的手腕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梅。

第一刀落下,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破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大脑中那如同毒藤般缠绕的、令人窒息的剧痛!那持续不断的头痛欲裂和心火焚灼感,竟奇异般地随着这身体的痛楚减轻了!仿佛身体的痛苦,成了宣泄内心炼狱的唯一出口!

一刀!又一刀!手腕、手臂……甚至……脚踝……

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近乎安详的、诡异的红晕,仿佛得到了某种极致的放松和慰藉。

“锦瑟——!!”

当莫名深夜处理完军务推门而入,看到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和女儿在血泊中微阖双眼、近乎沉迷的神情时,这位驰骋疆场、见惯生死的铁血将军,肝胆俱裂!巨大的惊骇让他甚至发不出完整的嘶吼!他几乎是扑过去夺下那还握在女儿染血手中的匕首,将那具因失血而冰冷却异常平静的身体死死抱入怀中!

“传太医!快传太医!!”惊怒的咆哮响彻帅府!老帅的双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军中最好的医官被火速召来,看着莫锦瑟身上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新旧割痕,个个脸色煞白。伤口被包扎止血,但医官们私下回禀莫名时,无不摇头叹息:“将军……小姐此症……非药石可医啊!”“此乃……心魔缠身……郁结难解……若无法打开心结,寻得真正疏解之法,强行压制,终会再度爆发……”“或……或可尝试转移其注意力?或许醉乡能暂避痛苦?”

于是,烈酒,这个比刀锋更深更沉的自毁泥沼,成了莫锦瑟抓住的下一根稻草。

从此,军营深处,帅府书房,总能隐约嗅到浓烈的酒香。莫锦瑟开始不分昼夜地饮酒。初时只是小酌,后来是整坛整坛的灌。烈酒灼烧喉咙,麻痹神经,让她暂时逃离那日夜啃噬心灵的恐怖幻觉和无边愧疚。酒醉的她,有时安静地倚在栏杆上看沙场落日余晖,眼神空洞;有时会低低哼唱起无人听懂的古老歌谣;而更多时候,是醉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人事不省。莫名无数次守在她醉倒的地方,心痛如绞地看着女儿惨白憔悴、沾满酒渍泪痕的脸,那曾引以为傲的明珠,被痛苦生生磨砺成了碎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如同拾起易碎的琉璃,送回床榻,一遍遍擦拭她脸上的污迹。

岁月无痕,却又似在伤口上撒盐。两年多的时光流转,南疆的战火在惨烈的拉锯中稍息,莫锦瑟腕间的伤痕逐渐被衣物掩盖,只留下淡淡的、密密麻麻的白色印痕。割脉放血的疯狂,似乎随着血液流逝而渐渐平息。她对酗酒的依赖也似乎有所“克制”——从醉生梦死,变成了每日固定饮下一小玉壶的烈酒,如同一剂维系理智的药引。外人看来,她似乎平静了些,那深入骨髓的疯狂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只有莫名知道,这是一种更深的绝望。她的眼神,在清醒时清明锐利得令人心惊,处理军务时指点江山、布局精妙;可当放下公务,独处之时,那眼底深处却空茫一片,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了所有喜怒哀乐。她不哭,不闹,不怒,也不再伤害自身。可那份平静下,是彻底熄灭的死灰,是对生命最深层次的疏离。

直到那一日。

一只来自万里之外长安,披着皇家明黄缂丝、盖着文昭帝朱砂玉玺的精致漆盒,被八百里加急送入南疆帅府。

传旨的太监满面堆笑,恭敬地将诏书捧至莫锦瑟面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莫氏锦瑟,流徙南疆三载,念其父莫名忠勇为国,戍边有功。更察其女心志渐稳,颇有悔悟。特赦前罪!着其即刻返朝,官复原职!且因太极殿中书舍人一职不可久悬,擢升莫锦瑟为正三品太极殿侍中!司掌敕拟、章奏、机密!钦此!”

官复原职!正三品侍中!执掌中枢机密!

旨意宣读的瞬间,帅府内落针可闻。

莫锦瑟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接过那卷沉重的诏书。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明黄卷轴,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丝极淡、极浅的笑容。那笑容清冷如雪山巅反射的月光,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嘲讽与……尘埃落定的漠然。

“臣……莫锦瑟……领旨谢恩。”

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应答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小事。

当天深夜。帅府书房,灯火通明,所有守卫被屏退数十步外。

莫锦瑟一身素净的劲装,脸上再无半分酒意,那双比星辰更明亮的眸子,沉静地看着对面忧心忡忡的父亲莫名。

她从贴身的里衣夹层中,取出一卷用明黄云锦层层包裹、散发着淡淡陈年墨香和樟脑气息的文书。文书摊开,其上赫然是明太后虬劲有力的亲笔字迹!加盖着只有太后才能使用的纯金凤印!

“父亲,”莫锦瑟将文书郑重推到莫名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此物乃明太后临终前密授于我。其上所言……足以在关键之时,成为一张护身符,或……一把诛心之刃,亦或是挽救宋麟性命的关键!”

莫名心头剧震!他快速浏览着密旨内容,越看越是心惊!这份遗诏所涉及的人与事,其隐秘与颠覆,足以震动大晟朝局根本!

“锦瑟,你……”他猛地抬头,看向女儿那如同深潭古井般的眼睛,“你想做什么?你想挥师北上?你想……反吗?!”联想到女儿此刻被召回京畿要职,他无法不产生最坏的联想!

莫锦瑟缓缓摇头,脸上依旧是那种勘破玄机的淡笑:“父亲误会了。反?并非是我所求。”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之上,“女儿所求,不过是拨乱反正,肃清庙堂,让大晟……归于它该有的命途。”她的话语如同冰凌,森寒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莫名深深地看着她,这个历经磨难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他有预感,这份“拨乱反正”所要掀起的巨浪,绝不会亚于一场战争。他握紧那份密诏,沉声道:“好。父亲信你。我南疆十万儿郎,始终在你身后!但你要答应我——”他伸出手,紧紧抓住女儿冰凉的手腕,力道沉得如同要将自己的生命注入,“无论你要做什么!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必死险地!不要再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你的命……不仅是为你自己而活!”

短暂的静默。

莫锦瑟感受着父亲手掌传来的滚烫温度,那温度灼烫着她早已冰冷的心壁。她极其缓慢地抽回手,避开父亲恳切的目光,转向窗外无垠的南疆黑夜。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若……若此役过后,女儿有幸不死……”

她顿了顿,望着那片她度过了三年血泪与煎熬的土地,似乎要将它每一粒砂石的烙印都刻入骨髓。“请父亲……务必带兵……护住宋麟。”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夜空,落回京城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等她归家的身影。“用您毕生功勋,换他余生平安喜乐。”

莫名看着她瘦削而决绝的背影,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越积越厚。他深知,女儿身上的伤或许不再流血,但那盘踞心间的“伤”,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眸深处,依旧是望不见底的荒芜与孤绝。医术再高明的药,也无法填补那份被仇恨、牺牲、愧疚和自我放逐所撕裂的灵魂深渊。

唯有她自己,能够点燃心中的薪火,照亮那片黑暗,并从那片废墟中,重新找回生的意义。

但她选择的,是一条比烽烟战场更加凶险的权谋之路。此去长安,究竟是拨云见日,还是……更深的地狱?南疆的风,带着沙砾拍打着窗棂,仿佛在为这位即将远行的复仇者与谋局者,敲响了回归命运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