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龙朔政变78(1/2)

翌日,晨光熹微,穿过太掖庭的重重宫门,落在庄严肃穆的紫宸殿琉璃金瓦之上,折射出冰冷的辉芒。

莫锦瑟身着崭新、剪裁合宜的正三品深青色云雀纹朝服,束以玉带,乌发被一丝不苟地绾成利落的宫髻,簪以象征着侍中身份的赤金点翠小凤钗。她一步步踏上通往大殿的玉阶,步履沉稳得如同丈量过的标尺,每一步都踩得分毫不差。曾经萦绕在她身上那份属于明太后嫡传弟子的、被岁月和宠爱浸泡出的温润通透,此刻已荡然无存,只余下一副清绝冰冷的琉璃外壳,在晨光下泛着拒人千里的寒光。

殿门前,王海垂手肃立。待莫锦瑟行至近前,他躬身行礼:“奴才参见莫侍中。”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莫锦瑟的衣袖——那里严丝合缝地遮住了手腕上的秘密。然而,当莫锦瑟微微颔首示意他免礼的刹那,一股极淡、却极其清晰的、属于烈酒的清冽中带着微醺的气息,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逸出的寒气,无可阻挡地钻入了王海的鼻腔!

王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心底那点因她昨日朱雀台现身和手腕疤痕引发的忧虑骤然放大!南疆……流放……这酒气……莫不是成了她如今的倚仗?如同以冰驱寒,饮鸩止渴?

莫锦瑟仿佛浑然未觉王海那一瞬间的异样,径直踏入大殿。

紫宸殿内熏香袅袅,一如当年。文昭帝端坐御案之后,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奏疏。阳光从高大的雕花窗棂斜射而入,在他面前投下长长的影子。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接。

一瞬间,文昭帝握着朱批御笔的手,猛地顿在了空中!

眼前人,容颜依旧惊艳得足以倾国倾城,甚至因这份疏离的冰寒而更添了一份惊心动魄的冷绝。但那双眼睛……曾经看向他时,是带着少女的灵动、臣子的忠恳、还有被信赖的近臣才会流露的那丝亲近狡黠光芒的眸子……

如今,只剩下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清澈,平静,却毫无波澜。如同被万年冰川覆盖的死水,倒映着殿宇的穹顶,映着他的龙袍,却映不进任何属于人的温度。那份属于“莫锦瑟”的鲜活的灵魂,仿佛已在三年前那场惨烈的流放中彻底死去,只留下这具完美无瑕、却也冰冷刺骨的躯壳与头脑。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痛,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文昭帝的心头。他甚至……从她身上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极其淡薄的酒气!那香气非是宴会上的醇酿,而是带着一种孤绝与戾气的烈酒味道!她在南疆,就靠着这个东西麻痹自己?在南蛮与战火并存的险恶之地,在失去至亲的悲恸之中?他如何还能苛责?

千言万语化作唇边无声的叹息。

他缓缓放下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爱卿……回来了。”终究,还是用了旧日称呼,试图拉回一丝距离。

“微臣莫锦瑟,蒙陛下洪恩召还,叩谢天恩!”莫锦瑟撩袍,屈膝下拜,姿态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般的从容与……刻板的距离感。她那被华服衣袖遮掩的皓腕在行礼时微微露出一段,新愈合的淡粉色疤痕在袖口边缘若隐若现,刺入文昭帝的眼底。

“平身。”文昭帝的声音有些发涩,“赐座。”

莫锦瑟依言在御案下首的锦墩上落座,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安静等待。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熏香的气息仿佛也凝固了。这氛围,与从前她在此侍奉、两人默契商谈甚至偶尔笑语的情景,判若云泥。

文昭帝很快收拾好情绪,率先开口,将话题引向正事。几桩棘手的朝务,南方水患的赈济、西北边军粮饷的筹措、以及涉及宗室勋贵土地兼并的积年难题。

莫锦瑟立刻进入状态。她的思路清晰无比,言辞简洁精准,分析利弊鞭辟入里,提出的解决之道更是兼顾了各方势力和皇帝意图的平衡,甚至在某些节点上展现出了比三年前更加成熟老辣的政治手腕和决断力。

“……北地漕粮转运之损耗,根源在于漕运衙门与地方胥吏层层盘剥,已成痼疾。可借今冬北运河局部开凿工役为名,另设‘督漕转运稽查使’,直属户部而非地方督抚。精选干吏,持尚方节钺,巡查暗访。所查之处,不拘品级,凡贪墨十石以上者,立斩不赦,家产抄没充公。此举名为查工,实为刮骨疗毒。既可震慑蛀虫充盈府库,又可借工役之名避免漕运衙门及地方势力掣肘过甚。”莫锦瑟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篇公文,但“立斩不赦”四个字从她红唇中吐出,带着无形的煞气。

“……勋贵豪强圈地,根子在祖制‘免赋’特权。然直接废止祖制,恐激荡太大,引各方反弹。臣以为,可分三步走。其一,由陛下借祭祀或祥瑞之名下诏,‘为示皇恩浩荡,荫庇万民,特恩准凡新垦荒田,无论爵位门第,首五年免赋’,变相将‘免赋’特权从原有勋田剥离,转移至新垦之地。此举可为新政缓冲。其二,御史台与刑部联动,从侵占民田、打死人命这些小勋贵入手,择几个跳梁之辈,用律法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其三,也是最关键一步……”她微微停顿,目光终于投向文昭帝,那目光依旧清冷,却带着洞穿棋局的锐利,“需寻一身份足够尊贵、在勋贵中素有威望、且其本人或其家族恰正身陷此类泥沼……甚至可能因此引发民怨沸腾的‘标杆’。陛下需待此人撞到刀口上时,恩威并施,雷霆万钧!以此震慑整个勋贵集团。这一步人选时机,至关紧要。”

每一个方案都堪称完美。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切中了要害。然而,文昭帝静静地听着,心底那股奇异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这冰冷下的话语,这滴水不漏的布局,这隐藏在“为君分忧”之下对人性弱点、派系矛盾的精准拿捏……与其说是一个臣子忠诚的谋划,不如说是一位顶级棋手在推动一盘涉及整个帝国棋局的落子!

尤其是最后那条建议——寻一个“标杆”勋贵来开刀立威。文昭帝几乎能感受到那平静话语后淬炼的寒光与……隐隐指向的期待。她是在为他出谋划策?还是在不动声色地……推动着他向着某个目标前行?在那毫无情绪波动的阐述里,似乎潜藏着无数细微的钩子,试图不着痕迹地引导他的判断和决策。

她变了。不止是疏离冷漠,更是蜕变为了一个心思深沉如渊、意志坚硬如铁、甚至……带着一丝连他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冰冷决绝味道的……权臣。

文昭帝心头沉重如铅。君臣相对,商议良久,却再难复当年那份轻松的默契。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角力与难以言喻的疲惫。

良久,文昭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道:“爱卿所奏,俱是良策,容朕思量。只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落在莫锦瑟那张冰雪雕琢般的面庞上,“爱卿刚刚还朝,诸事繁杂。这几日,便不必急于处理署衙杂务……”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下决心,也仿佛是在履行一个帝王的某种责任:“明日开始大朝,爱卿……即日起,便随驾听政,紫宸殿侍中职责如旧,伴朕身旁,参赞机要。”

这看似尊荣的恩典,实则更是一种束缚与观察。让她伴驾听政,既是对她能力的倚重,更是要将她置于所有朝臣目光之下,置于他本人的掌控视线之中。

莫锦瑟闻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再次起身,深深一揖:“臣遵旨!谢陛下恩典!”姿态恭顺,无可挑剔。

“退下吧。”文昭帝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

“微臣告退。”莫锦瑟再次行礼,动作流畅优雅,转身,挺直背脊,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意融融却又冰冷肃杀的大殿。

文昭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那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痕,一点一点消失在殿门外刺目的晨光里。殿内只余下浓重的熏香和他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

“唉……”

王海悄然上前,为皇帝换了杯热茶,也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低声道:“陛下……莫要太过忧心。莫侍中……到底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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