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龙朔政变78(2/2)
文昭帝没有接茶,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向椅背。“回来了……人是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警醒,“可那双眼睛……你看清了吗?”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看向王海:“不再是那个依赖着朕、也真心为朕谋算的锦瑟了。”“王海,朕召回来的……是把冰刀。”“她更锋利,也更冷了……”文昭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温热的紫檀御案,眼中是深深的忧虑,“锐利得……仿佛随时能割伤自己,也能……伤到任何人。尤其她眼底那些朕看不透的东西……”
王海心中也是一紧。昨日朱雀台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漠然的威仪,那三壶烈酒,那被强压下去的混乱场面……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老奴……也瞧着,这丫头身上那股子劲儿……比三年前还狠,眼神也……更毒,像淬了火的针尖……老奴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总觉得……这长安城里,怕是要平地掀起巨浪了……”
文昭帝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殿外,投向那片被殿宇楼阁分割的青天。风过宫墙,带着早春的寒意。莫锦瑟那把被淬炼过的冰刃,已经悄然归鞘。而她所带来的风暴预兆,已然弥漫在这座古老帝都的上空。
甫一踏出紫宸殿沉重窒闷的大门,春末微凉的风带着御花园花草的清气迎面扑来。莫锦瑟看似挺拔如松的脊背,在无人注视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僵了一息,那口强压在胸臆间、混杂着浓烈药酒气息的浊气,终于被她不动声色地、长长地、缓缓吁出。
碧城立刻敏锐地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伸手托住她微凉的手臂肘弯。她能感觉到小姐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那紧绷的神经,在离开帝王威压的瞬间才敢泄出一丝脆弱。唯有碧城知晓,她今日能在殿上维持那副冰冷自持、算无遗策的面具,耗费了多大的心力。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连强效的药酒都难以彻底驱逐。
“小姐……”碧城低唤,带着担忧。“无妨。”莫锦瑟的声音低哑,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回府。”
主仆二人沿着宽阔漫长的宫道,踏着被阳光晒得微温的青石砖,朝着宫门方向走去。两侧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入云,投下深邃而压抑的阴影。莫锦瑟步履沉稳,青色官服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衬得她身影愈发孤绝清冷。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冰冷气场,很快被打破了。
前方不远处,一道身着亲王常服(深紫绣金螭龙)、身姿挺拔的身影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正迎面缓步而来。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带着天生的尊贵与一丝刻意展现的从容。是永绥王皇甫洵。
他的目光几乎在瞬间就捕捉到了莫锦瑟!那双深邃的凤目中,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翻涌——有难以掩饰的惊艳(她穿着朝服的模样比三年前更添威严清绝),有刻骨铭心的愧疚(时雨的死是他无法推脱的因果),更有一种沉淀了三年、早已发酵成深烈执念的爱慕与痛惜。
看到她手腕在行动间于袖口若隐若现的淡粉伤疤时,皇甫洵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狰狞的痕迹,每一道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在那场悲剧中推波助澜的罪责,控诉着他这三年因权势野心而最终未能兑现的“弥补”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挥退了身旁的侍卫,独自一人迎上前去。脸上努力调整出一个带着温和、歉意与一丝不易察觉期盼的表情。
“锦瑟……”他声音低沉,带着久别重逢的慨叹与刻意放低的姿态,“你……回来了。”他甚至没有再用那遥远的“莫侍中”称呼,仿佛还试图抓住一丝往昔残存的情分。“这些年在南疆……受苦了。我……”
“臣莫锦瑟,参见永绥王殿下。”莫锦瑟在他开口的瞬间,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给皇甫洵展现温情的机会,而是极其标准、刻板地垂首躬身,行了臣子之礼。动作流畅而冰冷,仿佛在按部就班完成一项规定流程。她抬起眼,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王爷,请慎言。臣下名讳,非亲王所宜唤。”
皇甫洵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如同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那刻意营造的温情氛围被她一句冰冷的话语和一个标准的臣礼击得粉碎!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如同看待陌生官僚般的冷漠,三年来积压的复杂情感——愧疚、思念、不甘以及被她刻意忽视的屈辱——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锦瑟!”他猛地踏上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和痛苦,“你非要这般对我说话?我知道,当年时雨的事……是我……是我消息不灵,是我优柔寡断,未能及时察觉周菱歌那贱人的阴谋!是我……没能护住她!让你承受了剜心之痛!这三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悔恨!我……”
“王爷。”莫锦瑟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话语的间隙,“逝者已矣,多说无益。陈年旧事,何须再提?王爷若真对逝者心存歉意,自当好自为之,约束言行,勿使其蒙受生前羞辱。”她的话冰冷无情,字字诛心,将皇甫洵急于表达的情感彻底否定,甚至暗示他此刻的表态是在玷污莫时雨的名节。
皇甫洵被她这软硬不吃的冷漠彻底激怒!又被她话语中那无形的刀锋刺得生疼!他眼中的温情褪去,代之以被冒犯的阴沉与属于亲王骨子里的狠戾锋芒!
“好!好一个陈年旧事不必再提!”皇甫洵怒极反笑,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鹰隼,死死攫住她冰冷的眼,“那本王便不提旧事!只问当下!”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阴鸷的审视,“你蛰伏三年,得胜归来,摇身一变手握枢机。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替时雨报仇?向本王索命?”他刻意倾身,带着几分压迫感,“若你心中所求仍是一个周菱歌的人头……只要你开口!本王立刻便将她挫骨扬灰,尸首送来给你泄愤!”
他以为抛出了这个筹码——一个他过去未曾兑现、如今唾手可得的“诚意”,能让她有所松动,哪怕只是一丝情绪上的缝隙!
然而。
莫锦瑟的脸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那双寒潭般的眼眸甚至掠过一丝极其微渺的……嘲弄?像是在看一个终于亮出底牌的、幼稚的赌徒。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张清冷绝伦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放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毫无温度,如同冰层绽裂时的寒光,美得惊心动魄,也刺骨锥心。
“周菱歌?”她轻声重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在品味陌生名字的韵味,“她的命?”
她顿了顿,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如同冰雕开出妖异的花。“我莫锦瑟三年前在兴庆宫说得不够清楚?”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从九幽地府吹出的寒风,清晰地送入皇甫洵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重量:“王爷……”“时至今日……”“我要的——”那双映着皇甫洵惊愕面孔的、冰冷的眸子,骤然迸射出足以焚毁一切的、实质般的、淬炼了三年血泪的杀意!“——是你的项上人头!”寂静的宫道上,这轻柔却如同雷霆般的宣判,炸响得令人灵魂战栗!
“你最好……”莫锦瑟向前逼近一步,那迫人的气势竟让堂堂亲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好好看着自己的脖子!”她的声音轻柔如耳语,却字字如刀刮骨:“拧下你这颗头颅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脸上的杀意骤然收敛,如同瞬间冰封的烈火,重新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她不再看皇甫洵脸上那混杂着震惊、愤怒、羞辱与一丝难以言喻恐惧的神情。
她干脆利落地一拂袖!青色官服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亦没有丝毫情绪拖泥带水,莫锦瑟转身便走!步履沉稳而迅速,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对话,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
皇甫洵被那番直指要害的凶狠宣言惊得怔在原地!看着她青色背影那毫无回旋余地的离去姿态,一股夹杂着强烈被冒犯的怒意、被轻视的羞辱、以及……面对她方才眼中那实质杀意而升起的悚然寒意,猛然冲上他的头脑!
“锦瑟——!”
他猛地冲着那抹决绝离去的背影嘶声呼喊!声音里再无丝毫权势与算计,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带着毁灭性的疯狂与绝望的悲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恨我入骨!”皇甫洵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自毁倾向,“这三年来我日夜煎熬!只要……只要你能好过一点!只要你能……放下一点恨!弥补你一点点的伤痛!”
他如同着了魔,那深沉的爱意与无处宣泄的愧疚在此时燃烧到了极致!他甚至不顾这是禁宫之内,不顾她话语中的死亡威胁,不顾那冰冷的背影根本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我的命!”他对着宫道尽头那个即将消失的青色光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献祭般的凄厉嘶吼:“你若要!你大可拿去——!”“只要你开心!”
那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宣告在空旷的宫墙之间碰撞回荡,最终只撞上莫锦瑟那冰冷孤绝、毫不停歇的背影,彻底消散在风中,碎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