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孤注(1/2)

戈壁的风,是带着砂砾的锉刀,打磨着一切柔软与犹疑。卫青率领的五千轻骑,一人三马,驮着仅够十日的干粮和清水,像一道沉默的灰线,悄然滑入这片被牧民视为畏途的荒凉之地。

马蹄裹了厚布,衔枚疾走,除了风啸和偶尔的马匹响鼻,队伍里几乎听不到人声。每个人都知道此行的分量——天子佩剑悬于主将腰间,他们不仅是奇兵,更可能是决定北伐胜负、乃至北疆未来数年气运的胜负手。

卫青走在队伍最前,脸被风沙吹得粗粝,嘴唇干裂起皮。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光不断巡睃着前方起伏的地平线和两侧狰狞的雅丹地貌。李广的败绩像一道鞭影,时刻抽打在他的脊背上。自负是将军的毒药,他反复告诫自己。陛下将如此重任、如此信任交付于他,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每当夜深人静,部队在背风的断崖下短暂休整时,卫青会独自走到稍远处,望着南方漆黑的天际。那里是陛下主力大营的方向。他想象着数万汉军旌旗招展、鼓噪而进的场景,那既是掩护,也是牵引。他这边越安静,越隐蔽,陛下那边的压力就越大。五千人的性命,乃至整个战局的走向,都系于他能否成功完成这次数百里的生死迂回。

一个年轻的校尉悄悄走过来,递上半皮囊水:“将军,喝点吧。”

卫青接过,抿了一小口,润了润火烧般的喉咙,将大部分还了回去:“让弟兄们都省着点,前面的路,水比金子还贵。”他看着校尉年轻而充满信任的脸,心中掠过一丝沉重。这些儿郎,大多与他年龄相仿,或更年轻,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跟随他深入绝地。他必须把他们尽可能多地带回去。

“怕吗?”卫青忽然问。

校尉愣了一下,挠挠头,老实说:“有点。但这不跟着将军您嘛。弟兄们都说,将军您是天上的将星下凡,跟着您,准能立大功!”

将星下凡?卫青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苦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决策背后如履薄冰的谨慎,和午夜梦回时对未知风险的恐惧。他不是星宿,他只是个抓住了机会、被陛下推到了这个位置上的骑奴之子。他不能失败,因为失败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往往意味着万劫不复。

“去休息吧。”他拍了拍校尉的肩膀,“告诉兄弟们,养好精神,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校尉用力点头,转身跑回篝火旁。卫青继续望着南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冰冷的纹路。陛下……此时也在望着北方吧?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必须用胜利来回报。无论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要去闯一闯。

长安,廷尉诏狱的最深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何美人已经不复昔日的娇艳,头发散乱,眼神空洞,蜷缩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石板角落。那日太液池边的遭遇,彻底击溃了她最后的心防。与其毫无价值地沉入冰冷的池底,不如用自己知道的秘密,换取家人一线生机,换取自己一个或许不那么凄惨的结局——哪怕是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中了此残生。

在专司审理重案的酷吏反复审讯、暗示甚至威逼下,她断断续续、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神情恍惚地,吐露出了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不仅仅是传递消息和药物。郭解曾多次以“为宫中贵人祈福禳灾”为名,详细询问过未央宫尤其是椒房殿、增成殿乃至陛下常居的宣室殿周围的布局、侍卫轮换的规律、甚至排水沟渠的走向。王夫人曾让她留意皇后阿娇生产前后的身体变化和用药情况,并设法弄到过几缕皇子初生时剪下的胎发,说是要“请高人祈福保佑”,但那些胎发最终去了哪里,她不得而知。

最致命的是,她回忆起大约一年前,王夫人曾让她向郭解传递过一个极其隐晦的口信,提及“洛阳的贵客对东海仙山、长生之术甚感兴趣,若能得宫中所藏先秦方士遗简一观,或有大机缘”。而当时,宫中收藏的前朝方士典籍,正由陛下亲自过问,命少府整理。不久后,她就听说少府藏书阁发生了一次小小的“走水”,烧毁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竹简,此事并未深究。

这些碎片化的供述,单独看或许只是宫闱阴私,但若与淮南王刘安喜好方术、门下奇人异士众多,以及其可能通敌、图谋不轨的线索联系起来,便勾勒出一幅极其可怕的画面:淮南王的触角,不仅伸向了军队物资、东南贸易,更试图渗透宫廷防卫、窥伺皇室成员健康隐私,甚至可能觊觎皇室秘藏、图谋不轨!

当这份经过整理、按有血手印的口供,连同之前张汤的奏疏、阿娇的密信、夷洲的腰牌拓印等,一并被秘密呈送到北疆刘彻案头时,已经是卫青出发后的第五日。

刘彻在御帐中独自待了整整一夜。烛火将他忽明忽暗的身影投射在帐幕上,仿佛一头被困的孤兽。愤怒已经燃烧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冰冷。叔父……好一个叔父!原来所谓的贤王之名,所谓的着述立说,都不过是遮掩野心的华丽外衣。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是财富和权柄,更是这未央宫中的至尊之位!甚至可能勾结外魔,祸乱华夏!

刘彻想起父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叮嘱他要善待宗亲,拱卫刘氏江山。如今,却是宗亲中最具声望的一位,在背后捅来最毒的一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剧痛,混合着帝王尊严被践踏的暴怒,在他胸中翻江倒海。

天刚蒙蒙亮,刘彻走出御帐,眼中布满血丝,但神情已恢复平日的冷峻,只是那冷峻之下,涌动着滔天的杀意。

“传令长安。”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淮南王安,大逆无道,交通巫祝,窥伺宫禁,图谋叵测,罪证确凿。即日起,削其王爵,废为庶人,押解至长安,囚于永巷狱,严加看管,听候三司会审!淮南国除,一应属官、门客,全部缉拿审讯!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再令廷尉、御史台、执金吾,会同北军一部,即刻查抄淮南王在长安、洛阳及沿途所有产业、别院,搜检一切文书、信札、异物,凡有涉及巫蛊、方术、通外、谋逆之嫌疑者,无论牵扯何人,一追到底!”

这一次,不再是敲打,不再是警告。这是彻底撕破脸皮、不留余地的毁灭性打击。旨意一出,必将血雨腥风。但刘彻已别无选择。毒瘤必须彻底剜除,哪怕过程鲜血淋漓。

东南,无名海湾。

韩川撑着疲惫的身体,握紧刀柄,一步步靠近那几座简陋的棚屋。钱老跟在他身侧,手里拎着一根从破船上拆下的粗木棍。两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棚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里面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恐的人。他们肤色黝黑,头发凌乱,手里拿着简陋的鱼叉或木棍,对着韩川和钱老,发出充满敌意和恐惧的呜咽声,说的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