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孤注(2/2)
不是汉人,也不像夷洲常见的土着。韩川心中警惕稍松,但并未放下刀。他尝试用几种知道的夷洲土语和闽越方言沟通,对方均茫然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棚屋里传来,说的是语调怪异、却勉强能分辨的官话:“别……别动手……他们……没有恶意……”
韩川和钱老一惊,只见棚屋里又颤巍巍走出一个身影。那是个瘦得脱形的中年男子,同样衣衫破烂,但面容轮廓依稀能看出汉人特征,只是满脸病容,眼窝深陷。
“你……你是汉人?”韩川惊疑不定。
那人咳嗽了几声,靠在门框上,喘息着说:“算是吧……咳咳……我叫孙吉,原本是闽越林氏船上的账房……林氏垮了,我们一些人不愿跟海阎王,又撞上风暴,船毁了,漂到这里……”他指了指那些警惕的土着,“他们……是‘鬼齿部’的人,但……但不是战士,是部族里的渔民和工匠,也是……也是从‘补给岛’上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韩川心头一震,和钱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孙吉脸上露出恐惧和后怕的神色,“那岛……是地狱……那些‘西边来的魔鬼’(他用了和狄炎类似的称呼),把他们抓去,像牲口一样使唤,挖矿,伐木,修建工事……稍微怠慢,非打即杀……我们汉人被抓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做苦力,或者……或者被他们当作‘货物’,等着装上那大船运走……”
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与浪里蛟拼死带回的见闻相互印证,勾勒出“补给岛”上血腥残酷的奴隶集中营景象。那些土着是被奴役的劳力,而像孙吉这样的汉人或其他被抓的沿海百姓,则是随时可能被贩卖的“商品”。
“我们……我们十几个人,趁一次风暴后守卫松懈,偷了条破船逃了出来……但海上又遇风浪,只剩下我们这几个,漂到这个岛……这岛上没什么人,只有些淡水,我们就暂时躲在这里……”孙吉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显然身体已非常虚弱。
韩川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绝境逢生,竟然遇到了从敌人巢穴逃出来的幸存者,而且还是汉人!这无疑是获取“补给岛”内部情报的绝佳机会!但浪里蛟的死,又让这情报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连忙让钱老取来一点他们自己都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清水,递给孙吉和那几个依旧警惕的土着。看到食物和水,土着们的敌意稍减,但依然保持着距离。
“孙先生,你们逃出来时,岛上的守卫情况如何?那些‘西边来的魔鬼’,大概有多少人?船只除了那艘大的,还有别的吗?”韩川急切地问道。
孙吉就着水,费力地咽下一点干粮,精神似乎好了些,开始仔细回忆描述起来。他提供了比浪里蛟远观更为详尽的内部信息:岛上大约有百余名全副武装的“西人”常驻,其中约一半是凶狠的护卫,另一半似乎是工匠或头目。除了那艘巨大的桨帆战船,还有两三艘较小的快船。岛上防御工事主要集中在码头和矿区,设有木墙和哨塔。奴隶被分开关押,日夜劳作……
每一个细节,韩川都牢牢记住。这可能是未来汉军水师,或者他们自己,向那个罪恶之岛发起反击的唯一依据。
就在韩川详细询问时,昏迷的方账房被幸存同伴救醒,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脸色苍白如纸,看到孙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猛地抓住韩川的胳膊,声音颤抖:“韩……韩头儿!我想起来了!风暴前,蛟哥……蛟哥最后跟我说,他在那大船上,除了奴隶,还看到……看到几个穿着汉人官服样式、但很古怪的人,在和那些‘西人’头目交谈!好像……好像还交换了书信!”
汉人官服?与西人头目交谈?交换书信?
韩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难道除了地方豪强如林氏,朝廷内部……甚至可能与淮南王有牵连的势力,已经有人直接与这些海外掠夺者勾结上了?!
情报的价值和危险性,陡然再次飙升。
未央宫,椒房殿。
阿娇几乎同时接到了来自北疆和东南的消息。北疆的是皇帝对淮南王最终处置的密报;东南的,则是通过窦家秘密渠道辗转送来的、韩川等人遇险又获救、并获得关键情报的简略急信。
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又开始飘落的细雪。北疆的刀已经落下,东南的线却牵出了更深的迷雾。卫青的孤军深入,刘彻的雷霆震怒,韩川的绝处逢生,浪里蛟的葬身大海,还有那若隐若现、可能直通朝堂的“内鬼”影子……
每一件事都牵扯着无数人的生死,也影响着帝国的航向。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时代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这个知晓部分“未来”却无力完全改变、只能尽力周旋的皇后肩上。
她轻轻抚摸着摇篮边缘,儿子正在安睡,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为了他,为了这个她必须守护的家和国,她不能退缩。
“吴媪,”她轻声唤道,“准备笔墨。我要给兄长写信。”她需要动用在北军和朝中所有的窦家旧部资源,一方面确保刘彻对淮南王势力的清洗能够顺利进行,减少反弹;另一方面,也要开始暗中留意,朝中是否有官员行为异常,可能与东南的“西人”或海上势力有不应有的联系。
同时,她也要以皇后的身份,对夷洲的严助、东南可能还在挣扎的韩川,给予更明确的指示和支持。尽管她深知,在浩瀚的大海和复杂的政局面前,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
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未央宫的琉璃瓦和青石阶,仿佛要将所有的血腥、阴谋与呐喊都暂时掩埋。但阿娇知道,雪化之时,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提起笔,手腕稳定,眼神清澈而坚定。既然身处棋局,那便做一个最清醒的弈者,哪怕手中棋子有限,也要为她在意的人和事,搏出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