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心渊(2/2)
隔壁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和一个她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听到的、虽然沙哑却依旧能辨出原本娇柔的女声:“水……给我点水……”
这个声音……是……碧荷?!何美人猛地扑到冰冷的石墙边,将耳朵紧紧贴上去。
“碧荷?是你吗?碧荷!”她压着嗓子,颤抖着问。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碧荷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回应:“……美人?是……是您?您怎么也在……”
何美人靠着墙滑坐下来,惨然一笑:“我?我自然是该在这里的。你呢?你怎么……”
碧荷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委屈:“他们……他们抓了我的爹娘和弟弟……说我……说我帮着您和外边传递东西,行巫蛊厌胜……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美人!那些东西,不都是您让我去拿、去送的吗?我只是听命行事啊!”她说着,呜咽起来。
何美人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是啊,碧荷只是听命行事,听她的命。是她把碧荷拖下了水。如今,碧荷的家人被控制,碧荷自己也身陷囹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和绝望,淹没了她。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深宫,果然是个吞噬一切美好的怪物。她以前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要听话,只要讨好,就能安然无恙?
“对不起……碧荷……对不起……”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这句道歉,对碧荷,或许也对那些曾因她送出的“药物”而受害的妃嫔。
隔壁的碧荷似乎哭得更伤心了。两个女人,一墙之隔,一个满心悔愧空洞,一个恐惧无助,共同被囚禁在这权力斗争最血腥的角落,等待着未知的、注定悲惨的结局。她们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早已不由自己掌控。
东南,无名海湾的黎明,带着海腥味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凉意。
韩川几乎一夜未眠。方账房带来的惊人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汉人官员模样的人,与那些“西人”头目交谈、交换书信?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东南海疆的危机,不仅仅是外敌入侵和海盗肆虐,更有内鬼勾结,引狼入室?
他走到海边,看着潮水一次次冲刷沙滩,带走痕迹,又留下新的。浪里蛟的脸,和那些葬身大海的同伴的面孔,在眼前晃动。他们不能白死。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必须送出去,必须让朝廷知道,在浩瀚的东南海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孙吉在钱老的照料下,精神好了些,甚至凭着记忆,用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上,画出了“补给岛”的粗略布局图——码头、工事、矿区、奴隶营、头目居住区……虽然简陋,却标注清晰。
“这种武器,”孙吉指着图上码头附近一个特别的标记,脸上犹有余悸,“他们叫它‘蝎弩’?还是别的什么……架在木塔上,能射出像小孩手臂那么粗的巨箭,箭头是铁的,能射得很远,威力极大,能射穿我们那种小船的船板……他们试验的时候,我偷偷看到过。”
韩川的心又是一沉。比汉军制式弩箭更粗大、射程更远的武器?这无疑是对汉军未来可能的海上行动,一个巨大的威胁。
“还有,”孙吉补充道,“那些‘西人’头目里,好像有懂我们话的,虽然说得别扭。我隐约听他们提起过‘北边的生意’、‘洛阳的朋友’……具体听不清,但他们提到‘洛阳’时,语气很……很熟稔。”
洛阳!又是洛阳!与淮南王有关?还是别的势力?韩川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条模糊的线,但线的那头,却连着更深的黑暗。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将所有这些情报——补给岛详情、新式武器、可能的内部勾结线索——送出去。但他们的船毁了,剩下的那条小船也破损严重,需要修补。而且,海上还有“海阎王”和那些“西人”的船只在搜寻他们。
“孙先生,你们逃出来的那条破船,还在吗?大概是什么样子?还能修补吗?”韩川问。
孙吉摇摇头:“那条船本来就快散了,风暴里彻底碎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只剩这几个人漂到这里。”
希望似乎又渺茫起来。韩川看向海湾入口,天光渐亮,海面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危机四伏。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办法,否则,等敌人搜寻到这里,一切都晚了。
他回头看向正在尝试修补小船的钱老和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物资的方账房,还有那几个眼神依旧警惕、却因分享食物而稍显缓和的“鬼齿部”逃亡者。他们这群人,来自不同地方,因为不同的原因流落至此,此刻却不得不相依为命,共同面对未知的凶险。
“钱伯,修补需要多久?”韩川问。
钱老直起腰,抹了把汗,看了看破损的船体:“最少也得三五天,还得找到合适的材料。而且,就算修好,能不能顶住海上风浪,也难说。”
三五天……太长了。韩川心中焦急。他走到高处,向海湾外望去,试图寻找别的生机。也许,这岛上还有其他可以制作木筏的材料?或者,能有别的船只经过?
就在这时,一直在海湾另一侧警戒的一个幸存同伴,突然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惊骇,指着海湾入口外的海面,结结巴巴地说:“船……有船!好几条船!往这边来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韩川猛地望去,只见晨雾缭绕的海平线上,几个黑点正迅速变大,看船型……既不像“西人”那种巨舰,也不像普通渔船,倒像是……东南沿海常见的中型海船,但桅杆上悬挂的旗帜,却看不分明。
是敌是友?是搜捕者,还是……别的什么?
韩川迅速做出决定:“所有人,立刻躲到棚屋后面的岩石缝隙里去!把火灭干净!快!”他一把拉起身体虚弱的孙吉,和钱老、方账房一起,带着那几个土着逃亡者,冲向海湾深处嶙峋的礁石区。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似乎又要被打破了。命运,再次将他们推到了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