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回响(2/2)

漠北,乌兰泊畔。

卫青的五千骑,历经风雪、断粮、追兵骚扰,终于在第七日傍晚,抵达了这片传说中的丰饶湖泊。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凉。

偌大的乌兰泊,在冬日呈现出一种灰蓝色的冰面,周围环绕着枯黄的芦苇和积雪的山峦,景色苍凉而……空旷。没有预料中连绵不绝的匈奴营帐,没有成群的牛羊战马,没有人声鼎沸。只有寒风刮过冰面和芦苇荡的呜咽,以及远处零星几顶破旧不堪、显然已被遗弃许久的牧民帐篷。

“将军……这……”副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和茫然。他们拼死穿越数百里,目标竟是一个空荡荡的湖泊?

卫青没有立刻说话,他策马缓缓前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湖岸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即便单于主力不在此处,这样水草丰美之地(夏季),也应有较大部落活动才对。为何如此荒凉?是提前撤离了?还是……根本就是个错误的方向?

他下马,蹲下身,抓起一把湖岸边的泥土和残雪,仔细嗅了嗅,又看了看地面残留的一些痕迹——车辙印、马蹄印、篝火灰烬的分布……虽然被风雪掩盖了不少,但仍能看出,不久前,这里曾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迹象,规模不小,但撤离得似乎并不匆忙,而是有组织的。

“我们没有完全错。”卫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单于的主力,或许不久前确实在这里驻扎过,但现在已经转移了。”他指向西北方向,那里是更深的群山和荒漠,“他们往那边去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仓促逃窜。”

“将军,那我们……”副将看着卫青,等待指令。继续追?补给几乎耗尽,人困马乏,再深入不毛,风险极大。不追?此行目的落空,如何向陛下交代?

卫青看着疲惫不堪却依然强撑着列队的将士们,看着那一张张被风沙和饥饿折磨得消瘦却依旧坚定的脸庞,心中涌起强烈的责任感,也有一丝不甘。就这么回去?不,他卫青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但作为主将,他更不能拿五千弟兄的性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目标。

就在这时,前出侦察的斥候飞马回报:“将军!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发现新鲜的大规模马蹄印和车辙印!指向狼居胥山方向!还有……我们还捡到了这个!”斥候递上一枚不慎遗落的、样式精美的匈奴贵族金扣,以及半片被撕破的、写有奇异文字的羊皮。

卫青接过金扣和羊皮残片,眼神一凝。金扣价值不菲,绝非寻常牧民所有。而羊皮上的文字……他虽然不认识,但其勾画方式,与汉地文字和常见的匈奴符文皆不相同,透着一股异域气息。

狼居胥山……那是匈奴的圣山,也是其王庭重要的祭祀和聚会之地。单于主力撤往那里,是打算依托圣山险要,负隅顽抗?还是……另有图谋?这片异域文字的羊皮,又暗示着什么?是否与东南海上那些“海外怪人”有关?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联想,在卫青脑中闪过。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进食最后的口粮,饮马,检查装备。”卫青终于做出决定,声音沉肃,“两个时辰后,我们出发,跟着蹄印,往狼居胥山方向搜索前进。但不强求接敌,以侦察追踪为主。若发现单于主力确在彼处且防御严密,我们立刻后撤,将情报送回陛下主力。若有机会……”他握紧了腰间的天子剑,“我们便做陛下插向匈奴心脏的最后一把尖刀!”

这是一次谨慎而依旧冒险的抉择。他们不再是寻找固定目标的奇兵,而是变成了追踪猎物的狼群,在广袤而危险的漠北,追逐着可能决定国运的猎物。

北疆,皇帝行营。

刘彻的御案上,几乎同时堆满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急报:廷尉关于清虚观骇人发现的详奏及郭解口供;卫青关于乌兰泊空营及转向狼居胥山的军报;以及通过窦家渠道、由阿娇转呈的、关于东南海上发现疑似内鬼勾结“西人”及“补给岛”奴隶贸易的密报(韩川的情报经过辗转,终于部分送达)。

来自长安的阴谋恶毒而真切,来自东南的威胁遥远而诡异,来自漠北的战局胶着而充满变数。三股沉重的压力,如同三座大山,同时压在年轻的皇帝肩头。

刘彻将自己关在御帐内整整半日。愤怒、杀意、忧虑、决断……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烈碰撞。当他再次走出御帐时,面色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已将所有的情绪都淬炼成了冰冷的钢铁。

他首先召集重臣,宣布了对淮南王刘安及其党羽的最终处置:废淮南王为庶人,赐死(留全尸);其子嗣废为庶人,迁往房陵监视居住;主要党羽门客,按罪严惩,或斩或流;清虚观一案牵连后宫者(王夫人、何美人等),由皇后会同宗正、廷尉依律严办。

旨意冷酷无情,斩草除根,充分显示了皇帝对谋逆巫蛊之罪的零容忍,也彻底震慑了那些可能还在观望或心怀侥幸的宗室与朝臣。

接着,他对着北疆舆图,做出了新的军事部署:主力大军继续向鹰愁涧方向稳步施压,但不必急于求战,以挤压和威慑为主;同时,派出两支精锐骑兵,分别向西北(接应卫青方向)和东北(防止匈奴向东逃窜或与东胡等部勾结)进行大范围迂回侦察,寻找单于主力确切位置,并保护卫青侧后。

对于东南海疆,刘彻的旨意则显得更为慎重和长远:命令楼船将军杨仆,在稳固夷洲局面的同时,加强沿海巡防,密切关注任何形制奇特的大型船只,搜集更多关于“海外怪人”及其活动的情报,但暂不主动越洋攻击;同时,密令会稽、闽越等地郡守,严查沿海豪强、商贾与不明外来势力的勾结,若有发现,立即严办。

他没有轻易派遣大军远征那个虚无缥缈的“补给岛”,也没有立刻对海上出现的所有可疑船只开战。他意识到,东南的问题,可能比北方的匈奴更为复杂,涉及陌生的敌人、未知的技术、以及可能盘根错节的内部利益网络。在情况未明之前,贸然兴师,并非明智之举。

处理完这些,已是深夜。刘彻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帐外,仰望漠北清冷稀疏的星空。寒风刺骨,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长安的阴谋暂时按下,但后宫必然震荡,需要安抚与整顿;北疆的战事扑朔迷离,卫青的孤军前途未卜;东南的海疆迷雾重重,潜在的威胁如同隐藏在黑暗海面下的礁群。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以及与之伴生的、无比清晰的使命感。他是这庞大帝国的轴心,所有的压力、矛盾、危机,最终都汇聚于此,需要他来做最终的权衡与决断。

“阿娇……”他无意识地低语出这个名字。那个同样从“归墟”归来,变得沉静而敏锐的皇后。她送来的东南情报,精准而及时。她在后宫的应对,也似乎……恰到好处。他们之间,隔着遗忘的迷雾,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支撑着这个帝国最核心的架构。

他不知道这种默契源于何处,是残余的“星尘回声”,还是仅仅源于政治上的精明与契合?但此刻,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里,这份默契,竟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慰藉。

他转身回帐,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路还很长,风暴远未结束。他必须,也只能,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