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回响(1/2)

清虚观的火光,在长安城西的夜空下映出诡异的橘红,很快又被大量兵卒和闻讯赶来的民众扑灭。道观并未被焚毁,但那股混杂着焦糊、硫磺、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腥气的味道,却顺着冬夜的寒风,飘进了巍峨的未央宫墙。

廷尉亲自坐镇,北军士卒披坚执锐,将清虚观围得水泄不通。观内,昔日香火缭绕、清净无为的表象已被彻底撕开,露出其下触目惊心的真实。密室、暗格、夹墙……搜出的不仅仅是与巫蛊厌胜相关的寻常器物,更有大量制作精良、用途不明的药散丹丸,许多连经验丰富的太医令署老吏都辨识不出;绘有复杂星图、人体经络与诡异符号的帛书竹简;以及数量惊人的、与宫内外各色人等往来的密函账册,其中一些信物和笔迹,直指已经身陷囹圄的淮南王刘安,以及宫中那位日渐惶恐的王夫人。

郭解被擒时,已然身受重伤,却依旧桀骜。面对廷尉的讯问,他起初闭目不语,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直到廷尉冷着脸,将从他静室暗格搜出的、写有皇帝与皇子生辰八字并施以恶咒的符纸,以及何美人与王夫人部分亲笔信函的副本摆在他面前时,他那副世外高人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

严刑之下,或许是为了减轻痛苦,或许是为了换取一线渺茫生机,郭解开始断断续续地吐露。他承认自己早年游侠洛阳,因罪险些丧命,是淮南王门客救了他,并引荐他入王府。淮南王赏识他“机变”,资助其入道门,学习方术,广交三教九流,最终将他安置到长安,经营清虚观,作为收集信息、结交权贵、并执行某些特殊任务的据点。

“王爷……志存高远,雅好黄老,所求者……长生久视,洞悉天机尔。”郭解气息奄奄,却仍试图为旧主粉饰,“至于……宫中往来,不过是为王爷……探寻养生之法,了解……天家气象……那些符咒……”他眼神闪烁,“或许是门下某些人,为邀功请赏,私自行事……贫道……监管不力……”

廷尉岂会信他这套说辞?追问那些与王夫人、何美人传递的、涉及妃嫔身体状况乃至戕害手段的信息,追问那些试图探听宫闱秘事、甚至皇帝皇子起居细节的目的,追问与东南沿海(通过某些信物隐约关联)可能的勾连。

郭解或避重就轻,或推说不知,实在搪塞不过,便又抛出一个名字——淮南王府中一位深得刘安信任、专司“奇技秘术”与“外藩联络”的门客,言下之意,许多更隐秘、更毒辣之事,皆是此人所为,自己只是奉命传递。

但当廷尉追问此人姓名、样貌、下落时,郭解却又含糊其辞,只说此人行踪诡秘,常年在外,代号“云中客”,真容罕有人见。

“云中客……”廷尉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头寒意更甚。淮南王门下,竟有如此人物?此人是仍在淮南,还是早已潜伏别处?与东南海上的“海外怪人”,夷洲的“雾隐族”,是否与之有关?

审问尚未结束,但获取的信息,已足够将淮南王的罪名从贪腐、不臣,推向更为骇人听闻的“交通巫祝、窥伺宫禁、诅咒君上、图谋弑逆”。这份口供连同搜出的如山铁证,被连夜整理,以六百里加急,再送北疆。

而就在廷尉于清虚观取得突破的同时,增成殿内,王夫人正陷入最后的疯狂与绝望。

清虚观被围的消息如同丧钟,彻底击垮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她知道,郭解熬不住刑,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那些密信,那些托他办事的证据,甚至……那盒她准备用来构陷皇后的“东西”,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烧了……全都烧了!”她声音尖利,指挥着那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老宦官,将寝殿内所有可能与郭解、与淮南王有关的书信、信物、乃至一些可能引起怀疑的赏赐之物,统统扔进炭盆。火焰升腾,吞噬着丝绸、竹简和纸张,映得她扭曲的脸庞更加狰狞。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椒房殿那边,早已通过安插的眼线,将她这狗急跳墙般的举动,悉数掌握。甚至,她那个老宦官试图悄悄处理掉那紫色锦囊木盒的举动,也被暗中监视的人“恰好”撞破。

“娘娘,增成殿那边,似乎在销毁物件。王夫人身边那个老宦官,刚才鬼鬼祟祟想从后角门出去,怀里鼓鼓囊囊的,被我们的人‘请’回来了,东西……也‘暂为保管’了。”吴媪在阿娇耳边低语,递上一个眼熟的紫色锦囊。

阿娇打开锦囊,取出里面的小木盒,略一查看,眉头微蹙,随即了然。她并不惊讶,甚至有些预料之中的冰冷。王夫人果然走到了这一步,试图用更恶毒的方式反扑。

“东西收好,那个老宦官,看起来。”阿娇平静地吩咐,“不必声张。等陛下那边的旨意,或者……等廷尉的人来。”

她不会主动出手去构陷王夫人,那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还可能留下把柄。她只需要确保王夫人的毒计无法实施,确保这些证据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剩下的,交给国法,交给那个此刻正在北疆承受着各方压力的帝王。

东南海上,韩川所在的“鸟船”船队,正朝着东北方向航行。自称是“望海驿杨都尉麾下”的头目,名叫赵恢,对韩川等人还算客气,提供了饮食和简单的伤药,但也明显带着审视和戒备,将他们与其他水手隔开,安排在一条船的尾舱休息,并有人“陪同”。

韩川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注意到,这些“水军”虽然纪律不错,但航行路线似乎并非指向任何已知的汉军水寨或沿海大城,反而在一些偏僻的岛礁和岬角之间迂回。夜间宿营时,他们选择的地方也往往是避开主航道、易守难攻的隐蔽海湾。更关键的是,韩川悄悄观察过船上的一些细节:某些修补船体的手法带有明显的闽越或南越风格;部分水手在休息时交谈的口音,并非标准官话,也不同于会稽郡一带的方言,倒与之前孙吉提到的、闽越林氏余党或某些沿海私贩团伙的口音有几分相似。

他们真的是官兵吗?还是另一股势力,冒充官兵,目的不明?

这一日,船只停靠在一处荒岛补充淡水。韩川借机与也在帮忙的孙吉低声交谈。

“孙先生,你看这些人,像官兵吗?”韩川问。

孙吉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监督的赵恢手下,摇摇头,压低声音:“不太像……我在闽越待过,也见过些官兵。这些人……狠劲有余,但少了点官家的……那种架子,倒更像……海上的老手,或者是大户人家养的死士私兵。”

韩川心下一沉。如果真是私兵或海盗冒充,那他们的目的就值得深究了。剿匪?恐怕未必。或许,他们也在找“海阎王”,但目的可能是黑吃黑,争夺走私利益或奴隶贸易的渠道?甚至……他们本身就与“海外怪人”有某种联系,是“内鬼”的一部分?

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并尽快脱身,将情报送出去。但茫茫大海,对方三条船看管严密,硬闯几乎没有胜算。

就在这时,船队似乎接到了什么新的指令,调整了航向,朝着正北偏东的方向加速驶去。赵恢的神色也显得凝重了些,不断用“千里眼”观察着海面。

韩川趁人不备,悄悄挪到船舷边,顺着赵恢观察的方向望去。海天交界处,似乎有几个模糊的黑点,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是船?谁的船?海盗?商旅?还是……真正的汉军水师?

希望与危险,同时在前方的海平面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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