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王道何存(1/2)

夏末的梁山泊,水波潋滟,芦苇随风轻曳。

远远望去,一派宁和安详的水泽风光。

张叔夜车驾甫入济州,眉心的川字纹便不由深了三分。

月前自东京出发,沿途饿殍遍野,流民塞道,路旁新冢累累,土色犹新。

可这济州境内,竟是田畴如织,秧苗含翠,俨然太平丰年气象,不见半分灾气。

道上商旅络绎,市井炊烟袅袅,百姓面容虽带风霜,眼中却有这乱世罕见的活气。

更令他心头一凛的,是沿途税吏执律分明,铜钱过手,竟无半分勒索克扣。

如此秩序井然,反比路遇强梁更令他惊心。

张叔夜下意识捻紧袖中告身文书,暗忖:“事若反常必有妖。这太平景象之下,究竟藏着何等乾坤?”

长子伯奋手持税册,轻声赞叹:“父亲,此地市井繁荣,赋税分文不差。上任知府章洪,看来是位能吏。”

张叔夜未置可否,只淡淡道:“章洪若真有此能,此刻便该在东京枢密院,而非在青州蹉跎岁月。”

他信步走入田间,俯身捻起一撮泥土,入手乌黑湿润,显是精心养出的熟地。

又见道旁匠户修缮水渠,动作麻利,秩序井然,绝非寻常官府征夫那般怠惰疲沓。

待他入了府衙,翻阅半年来的卷宗赋税,这位新任知府的眉头锁得愈发紧蹙。

次子仲熊不解,低声问:“济州井井有条,赋税无亏,岂非大好事?父亲何以仍忧心忡忡?”

“正因为太清明,才是大患!”

张叔夜掷下卷宗,目光如刀:“周边州府是何光景?何以独济州风调雨顺?除非…此间秩序,并非出自府衙。”

张伯奋闻言一怔:父亲之意…是梁山?”

“正是。”

张叔夜望向窗外梁山的方向,一字一顿。

“唯有他们,才需在巢穴之畔,营造一个王道乐土的假象!”

“备马!”

他倏然起身:“我当亲赴梁山,一窥真容。”

二子大惊,竭力劝阻。

“那梁山贼寇若心怀不轨,父亲此去,岂非自陷险地?”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此非疥癣之疾,乃腹心之患。”

张叔夜神色凛然,语气斩钉截铁。

“若真是他们所为,便不会明着加害府尹。此去,正可窥其虚实,探其真心。”

……

张叔夜一袭便装,孤身走入梁山地界,于周边村镇细细查访。

但见田垄齐整如划,村中学塾书声琅琅,更有梁山所设义仓平价售粮,不欺不满。

晒谷场上,有梁山士卒帮着农人打谷子,军民笑语相闻。

若非旗帜分明,几令人以为身在世外桃源之乡兵之中。

百姓谈及梁山,虽不敢高声,可那神情中的感激与信赖,却遮掩不住。

张叔夜心中波澜暗涌。

这田亩井然,书声不绝的景象,竟是他梦中致君尧舜上的图景。

奈何…奈何这一切,竟出自贼寇之手!

他不再犹豫,直赴梁山关隘,亮明身份,要求面见寨主刘备。

“知府稍候,容我等通禀。”

守关喽啰闻听他是济州新知府,执礼甚恭,不惊不惧,更让张叔夜暗生几分警惕。

这等气度,已非寻常草寇可比。

消息传入山寨,刘备当即传令,大开寨门,鼓乐相迎。

然而最心神激荡的,却另有其人。

闻知张叔夜亲至,呼延灼心头巨震。

他命韩滔与彭玘守住要道,自己按鞭独立于廊下,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凝重。

“张叔夜…此人与高俅之辈不同,是朝中罕有的实干清流。”

呼延灼望向刘备,声音低沉。

那双历经风霜的眼中,却有一点将烬的星火隐隐闪烁。

刘备仿佛早已看透他心中波澜,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且听其言,观其行。”

这份毫不迟疑的坦然信任,如一道暖流,瞬间涌过呼延灼心头。

当张叔夜步入聚义厅前庭时,一道铁塔般的身影横跨一步,拦在路中。

呼延灼手按双鞭,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张知府…别来无恙。”

张叔夜驻足,审视着这位昔日的朝廷栋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呼延将军。想不到再见之时,你竟在此处,为他人守门。”

守门二字如针,狠狠刺在呼延灼心头。

他脸颊肌肉微一抽动,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

“张知府,您可知末将初上梁山时,心中所想?”

“愿闻其详。”

“那时我以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暂避奸佞锋芒,待朝廷明察,自有招安之日。”

呼延灼声音渐低,眼中却愈亮。

“可我在梁山这些时日,亲眼见到他们如何安顿流民,如何开垦荒地,如何在这乱世中为百姓撑起一片天。而朝廷…朝廷又在做什么?”

他不等张叔夜回答,猛地抬头,眼中星火已成燎原之势。

“张知府,您是朝中少有的清流!我且问您,若招安,您可能担保,扫除奸佞,还我等兄弟一个堂堂正正的前程?若能,我呼延灼,连同身后这班兄弟,愿效前驱,万死不辞!”

韩滔与彭玘在他身后,亦是神色凝重,微微颔首。

张叔夜深深看了呼延灼一眼,心中诧异更甚。

此人傲骨犹存,却已心属梁山,此等手段,更显其主可怕。

他神色肃然,话语真诚却也点明局限。

“呼延将军,朝廷法度自有章程。张某人微言轻,无法承诺清除谁人。但我必以性命担保,据理力争,为将军在御前争一个公平。”

呼延灼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公平……”

他低声重复,宛如在咀嚼一枚苦果。

“高俅一句谗言,便可让千万个公平化为齑粉。您的一片赤诚,呼延灼心领了。但这朝廷…早已不是将门效死的那个朝廷了。”

他不再多言,侧身让开道路。

只是铁塔般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仿佛卸下了对朝廷最后的幻想。

“知府请。只要您在梁山一日,末将…定护您周全。”

张叔夜怎看不出其心思,暗叹一声,拱手还礼:“那便有劳将军了。”

……

片刻,张叔夜步入聚义厅,青衫磊落,神色平静。

但见厅阔十丈,左右各有交椅数十,众头领按序而坐,虽服饰各异,却个个精气内敛。

厅中并无奢华装饰,唯有一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高悬。

张叔夜目光掠过豹头环眼的林冲,面露佛相却煞气隐现的鲁智深,神色桀骜的武松…

最终与主位之上,那位气度沉静如渊的刘备目光相接。

“济州张叔夜,冒昧来访,寨主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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