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堂皇正大(2/2)
孙立瞥见封皮,瞳孔骤缩,那是十里香酒楼的契书与往来账目。
“你弟孙新与弟妇顾大嫂,私通梁山,资寇窥军。该当何罪?”
宗泽语速平缓,字字如刀:“依《宋刑统·贼盗律》,通贼谋叛者,斩立决,家产抄没,亲族流放。”
堂内死寂,孙立额角冷汗滑落,砸在地砖上,一声轻响。
良久,宗泽声气稍缓:“但本帅,可以不追究。只要你办一件事。”
孙立猛地抬头,只见宗泽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徐徐展开。
“朝廷已许王伦京东路安抚使兼青州节度观察留后,梁山众将皆有封赏,过往不究。这是招安文书,亦是最后通牒。对你,对梁山,对百姓…这都是最好的出路。”
孙立盯着那黄绫,并未去接:“若…他不愿呢?”
“那本帅就只能依法办事了。”
宗泽叹息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深藏的疲惫,旋即又被刚毅淹没。
“孙新夫妇下狱问斩,登州营因主将通敌而裁撤,相关将校一体审查。非是本帅心狠。王法如山,本帅亦无力回天。”
孙立神色呆滞,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府衙。
耳畔寒风呼啸,却盖不过宗泽最后的话语,反复回荡。
“告诉王伦,本帅在登州等他。是战是和,一念之间。勿谓言之不预。”
……
孙立心乱如麻,并非贪生,而是深知必须将宗泽的话原样带到。
聚义厅上,他坦陈一切,包括家人的危局。
话音未落,刘备按剑而起,目光如电扫过众兄弟。
“宗泽执法如炉,步步紧逼。他擒我兄弟亲眷,便是算准了义字乃我梁山魂魄。我等若坐视不顾,人心必散。若倾力去救,则正中其调虎离山,围点打援之下怀。”
他略一停顿,斩钉截铁。
“然,梁山立于世间,凭的便是一个义字!兄弟有难,焉能不救?只是救,亦要有救的打法。”
刘备即刻点将: “孙立与栾廷玉二位兄弟,你等最熟悉登州情势,且与被困兄弟有旧,领一千精锐轻骑先行,星夜疾驰,务求隐秘迅速,探查接应。此乃投石问路,亦是给你一个交代。”
“解珍与解宝整顿大军随后,但行军路线需变,详查沿途,谨防埋伏。公孙胜率水军策应。宗泽要逼我出山决战,我便让他看看,梁山出的,是怎样的山!”
路上,孙立与栾廷玉并辔疾驰。
寒风冷冽,却吹不散孙立心中沸腾的愧疚与焦灼。
“师兄,愚弟……”
栾廷玉大手一挥,截住他的话头,目光如炬盯着前方。
“屁话休提!救出弟妹砍了那帮腌臜官差,便是道理!”
这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此刻却像火炭烙在孙立心头。
他们救人心切,马蹄将官道踏得烟尘滚滚,却未察觉,沿途的寂静有些异常。
村落不见炊烟,林鸟惊飞不落。
探马急报:“栾将军!前方有官兵旗号!”
栾廷玉不疑有他,铁棒一举,梁山军加速冲锋。
“冲散他们,继续赶路!”
追出约十里,进入一处丘陵谷地,地势渐窄,两侧丘坡陡起。
孙立心头那丝不安骤然放大,急呼:“师兄,恐有诈!”
却已迟了,忽听一声号炮炸响!
四周丘陵之上,刹那间竖起无数旌旗,呐喊声震天动地。
退路已被截断,箭如蝗般从两侧丘陵泼洒而下,瞬间射翻前队数十骑。
阵前,一匹黑马跃出。
马背上那人身高八尺,手提一杆錾金虎头枪。
他并不急于冲杀,反而用枪尖挠了挠下巴,斜睨着梁山军阵,笑声嚣张。
“梁山草寇,今日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百战之兵!爷爷韩良臣,专治各种不服!”
面对西军,梁山军虽惊不乱,在栾廷玉和孙立指挥下结阵死战。
韩世忠亲自率亲兵冲阵,长枪遥指,目光在栾孙二人身上扫过,嗤笑一声。
“啧,还来了俩像样的。可敢与某一战?输了叫声爷爷,留你们全尸!”
“怕你不成!”
栾廷玉怒吼迎上,浑铁棍带着狂风砸落。
韩世忠举枪一架,铛的一声巨响震彻山谷,两人坐下战马同时长嘶,各退半步。
韩世忠眼中轻蔑尽去,转为全神贯注,却仍嘴上不饶人:“有点力气!再来!”
孙立挥鞭如毒龙钻心,直刺韩世忠肋下空档。
韩世忠越战越惊,这两人联手竟隐隐有战场合击之术,绝非普通草莽。
他格开孙立长鞭,枪杆顺势下砸逼退栾廷玉,竟还有闲暇啐。
“好武艺!可惜跟错了人,落草为寇,白瞎了这身本事!再来!”
他打法悍野不循常理,枪法在堂皇正大与阴狠刁钻间切换自如,嘴上更是骂骂咧咧,专挑人心窝子戳。
“就这点本事也敢劫囚?”
“那娘们是你相好?死了可惜!”
“降了罢,跟老子去西北杀党项人,好过在这里当贼!”
三人转灯般厮杀了三十余合,尘土飞扬间兵器碰撞声如雨打芭蕉般密集。
双方士卒当即杀作一团,谷地之中血肉横飞,厮杀声震耳欲聋。
激战半个时辰,西军的包围圈在收紧。
梁山步卒虽勇,可面对西军精锐的箭阵和盾墙,渐渐被分割蚕食。
孙立一鞭挑飞两名西军,回头嘶喊:“师兄!突围!”
“走不了!”
话音未落,韩世忠虎头枪一横,纵马直冲而来。
枪势如暴雨倾盆,孙立苦战多时,马力已衰,马蹄忽地一软。
韩世忠瞳孔骤缩,沙场机变岂容迟疑?枪杆已破风砸下!
孙立口喷鲜血跌落马下,立刻被西军士卒按住捆缚。
栾廷玉独木难支,又被绊马索撂倒,还未来得及起身,数把长枪已指住周身要害。
韩世忠跳下马,走到被捆得结实的栾廷玉面前,踢了踢他的胳膊:“骨头真他娘的硬,折了都不吭声。”
他看着这位即使被擒仍怒目而视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欣赏。
蹲下身,动作粗鲁地扯开栾廷玉肩头破碎的衣甲。
从怀中掏出一个油腻的皮囊,倒出些药粉胡乱按在伤口上。
“兄弟,得罪了。宗帅有令,不得伤你性命。”
栾廷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要杀便杀,何必假惺惺!”
“宗帅说,你这样的将才,该在边关为国效力,斩将夺旗,不该埋没草莽。”
韩世忠不以为意,反而解下自己的披风,随手扔在栾廷玉身上,盖住了那片狼藉。
“先委屈几日,待那王伦想明白了,自会放你。”
这话说得真诚,竟让栾廷玉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韩世忠起身,看向被押过来的孙立,顿了顿,摇摇头。
“也是条好汉。可惜了,路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