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汉军凯旋西归 黄权赵云镇荆州(1/2)

章武二年(222年),初春。

汉水挣脱了残冬的束缚,浩浩汤汤,流淌的波光如同亿万片破碎的金箔,在温煦的阳光下灼灼跃动。

巍峨的江陵城垣浸沐在柔和的斜阳里,城头那座被烈火舔舐得焦黑扭曲的箭楼,沉默地矗立着,宛如一柄被巨力生生折断、遗弃于战场的古老青铜剑,剑脊上凝固着永不消散的硝烟与亡魂的呜咽。

常山赵子龙,一身素白战袍沾染着江岸的泥渍,却难掩其渊渟岳峙的英姿。他默然独立于女墙垛口,修长而布满老茧的手指,正缓缓抚过青砖上一道深长的裂痕。

裂痕深处,死死嵌着半枚吴军劲弩射出的三棱铁箭簇,黝黑、冰冷,带着深入骨髓的敌意。目光下移,浑浊的护城河面,无数工匠驾着小舟,正用绳索、铁钩奋力打捞沉没江底的楼船残骸。

朽木断桅间,偶尔浮起一片残破的甲叶,在粼粼的金色波光中倏忽一闪,如同巨兽脱落的鳞片,旋即又沉入幽暗的水底。他手中那杆曾于长坂坡七进七出的亮银枪,枪尖雪亮,寒芒瘆人,此刻却稳稳指向北方。

北岸,汉水之滨,二十座新筑的烽燧台拔地而起,沿着蜿蜒的江流排布成凌厉的雁翅之阵。每座土垒顶端,皆竖起三丈高的粗壮旗杆,赤色的巨大旌旗在江风中猎猎狂舞,翻卷如炽烈的火焰——那旗面,赫然是用缴获的东吴降卒锦帆改制而成,精致的吴锦纹路犹在,旗角边缘,被火箭燎烧出的焦黑痕迹刺目惊心,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焚江煮海的恶战。

更远处的江滩上,回荡着五溪蛮族特有的、以兽骨磨制的尖锐哨音,穿透料峭的晚风,惊起芦苇荡深处栖息的大群白鹭,雪羽纷飞。蛮王沙摩柯袒露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正厉声呵斥,驱赶着成队的东吴俘虏,以粗大的木夯奋力撞击着新筑城墙的根基,沉闷的撞击声与俘虏的哀嚎交织。

犒赏三军的最后一日,夜幕垂临。巨大的江陵校场被千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彻底点燃,烈焰升腾,橘红色的光芒舔舐着半边天穹,竟似与横亘夜空的璀璨银河遥相辉映,争抢着天地的辉光。

裨将军陈式虎吼一声,率八百陌刀精锐入场演武助兴。八百柄长逾丈余的陌刀,刃口在火光下流动着森冷的寒芒,随着整齐划一的号令,猛然劈开沉沉的夜风!刀光霍霍,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银色巨网,将空中飘落的、细雪般的柳絮瞬间绞得粉碎!

浓烈的酒香与烤全羊的焦香气息弥漫开来,引得无数江鸥在火光映照的夜空下久久盘旋,发出贪婪的鸣叫。上百口粗陶酒瓮被火头军们抬入场中,新酿的荆楚米酒清冽醉人。

“此酒,”

丞相诸葛亮双手捧起粗陶酒盏,神情肃穆,面向西方沉沉一拜,

“当敬云长、翼德二位将军,英灵永在,佑我炎汉!”

话音方落,仿佛天意感应,西边麦城方向的深邃夜空中,一颗硕大的流星骤然划破黑暗,拖着长长的、燃烧的尾迹,无声无息地坠入远山背后,只留下瞬间的璀璨与永恒的寂灭。篝火旁,须发皆白的老卒们以手中残破的战刀,重重敲击着蒙尘的盾牌,苍凉古老的楚地战歌缓缓升起,带着穿越千年的悲怆与力量: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悲壮的歌声,与不远处铁匠作坊里传来的、节奏铿锵的锻打声奇妙地融合。匠人们正挥汗如雨,将战场上收集来的无数吴军箭簇、断刃投入熊熊炉火,熔炼重铸,化为守护炎汉的崭新兵锋。

然而,仅仅三丈开外,便是另一重天地——伤兵大营。这里笼罩着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七千八百具担架整齐排列,如同等待检阅的方阵。

医官和民妇们脚步轻如狸猫,在狭窄的通道间无声穿梭,手中换下的、浸透脓血的纱布,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诡异而凄艳的美,如同泼洒在素绢上的朵朵墨色牡丹,绽放着生命最后的残酷与尊严。

初夏的气息已悄然弥漫。江陵城官署内,新任命的荆州牧黄权,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头那方象征一方权柄的青铜印绶。印纽雕刻成威严的龟形,触手冰凉坚硬,其质感竟与江陵城头至今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隐隐相通。

他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户籍簿册、田亩图录,思绪却飘回了三日前那个星辉灿烂的城楼之夜。彼时,丞相诸葛亮与他并肩而立,遥望星河,忽而问道:“公衡(黄权字公衡)可知,陛下与吾,为何选你坐镇荆州,而非子龙将军?”

黄权当时一怔,恭敬垂首:“末将愚钝,愿闻丞相明示。”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深邃如渊:

“荆州之地,悬隔益州千里之遥。昔日云长公之失,非战之罪,实乃信息隔绝,吕蒙白衣渡江,如入无人之境,终致麦城遗恨!”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公衡久历州郡,军政皆通,思虑周密更胜子龙之勇烈。望公衡能将此理政安民之经验,倾囊相授于子龙将军,使其历练。他日我大汉若欲北定中原,南抚百越,正需更多如公衡、子龙这般能独当一面的柱石之才!”

“诺!谨遵丞相教诲!权必竭尽驽钝,不负所托!”

黄权当时心潮激荡,此刻回想,肩头责任愈发沉甸甸。窗外,汉水之畔,廖化正率领三千玄甲精骑,沿着新筑的烽燧防线飞驰巡视。烈日当空,精铁甲叶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整支骑兵宛若一条在江岸流动的、奔腾不息的星河。

帅帐之前,刘备一身耀目的金甲在树影间明灭不定。他正与诸葛亮于一方青玉棋盘上对弈,黑白二子如星罗布阵,无声厮杀。

棋盘一侧,静静摊开放着东吴新近献上的《湘水盟约》帛书副本,其边角被穿帐而入的江风顽皮地卷起,露出内里一行朱砂批注的醒目大字——“永修盟好”。刘备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光滑的黑玉棋子,沉吟片刻,正欲落下。

帐外骤然传来一阵高亢而焦躁的马嘶,声裂金石!那是荆州本地豪族为表归顺,特意进献的百匹神骏骅骝,此刻正不安地用铁蹄叩击着行营的青石板地面,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五月初七,吉日。江陵校场,八万将士(含新降士卒及重归建制的关羽旧部精锐万余)肃立如林,戈矛如戟,森然指向苍穹,组成一片无边无际、寒光凛冽的钢铁丛林。烈风呼啸,卷动着御座之上刘备头顶那赤色巾帻,如同翻腾的烈焰。

他缓缓起身,解下腰间那对名震天下的雌雄双股剑,握住那柄更为雄浑厚重的雄剑。剑光如秋水,带着龙吟般的轻鸣,稳稳划过荆州牧黄权恭敬捧于身前的、象征生杀予夺之权的青铜节钺。

“东吴若再生异心,再犯我大汉疆界,”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卿可持此钺,代天行诛,先斩后奏!” 黄权身躯一震,深深拜伏,双手接过这重于千钧的权柄。

册封右将军赵云时,刘备亲手将沉甸甸的虎钮金印交予他手中。赵云躬身接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投向江陵城头最高处。

那里,一面崭新巨大的“汉”字赤旗正迎风招展。旗面依旧是用缴获的东吴锦帆精心改制,细密的针脚间,被火箭燎烧出的焦黑孔洞清晰可见,如同勋章上的弹痕。

刘备的目光扫过随侍记录的尚书郎费祎,他手中展开的赏赐名录竹简内,悄然夹着一张特殊的素帛名单——上面是七千八百三十二名伤兵的名字与最终抉择:

愿解甲归田者,赐耕牛一头,铜钱五千;愿留军戍边者,其子孙三代免赋税,另赐钱四千……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浴血的故事和一个家庭的未来。

五月十二,公安港。新任荆州牧黄权乘坐高大的楼船巡视江防。船艏劈开碧绿的江水,激荡起雪白的浪花,水沫中不时漂浮起尚未清理干净的破碎船板、焦黑的缆绳等战船残骸,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水战的惨烈。

楼船行至乌林水域,对岸东吴水寨中,一艘哨船的桅杆顶端,赫然悬挂起一幅素白长帛,上书七个墨色大字:“吴王贺汉帝凯旋”。

随行参军蒋琬立于黄权身侧,见状不由冷笑,语带讥讽:“碧眼紫髯儿,此番倒甚是识趣。”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对岸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如同水鬼般猛地窜出十余艘轻捷如飞的吴军走舸!船头一员吴将,身披赤甲,手持长槊,正是骁将丁奉!他横槊立于船头,声如洪钟,朝着汉军楼船方向高呼:“奉我东吴至尊之命,特赠汉军新稻三百担,以贺凯旋!望两国永息干戈!”

几乎是同时,在陆口水寨高耸的了望台上,右将军赵云目光如电,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手中令旗果断挥下!刹那间,汉军楼船上百架威力惊人的蹶张弩机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森冷的巨大弩矢齐齐转向,寒光闪烁的箭簇死死锁定了那些不速之客!

然而,吴军走舸并未逼近,只是在江心快速放下几只满载麻袋的简陋木筏,便掉转船头,如飞鱼般迅速退回了芦苇荡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黄权与远在陆口寨的赵云,隔着宽阔的江面遥遥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深意,同时想起诸葛亮临行前,在他们掌心以指尖郑重写下的那个力透纸背的“和”字。

此时,江面主要航道上的战船残骸已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江陵船坞新造的一艘艘艨艟斗舰,首尾相接,沿江泊靠,气势恢宏。

船头高扬的“汉”字战旗,皆以蜀中上等锦缎为底,金线绣成的纹饰在江面氤氲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尊贵而威严。水门码头处,尚书郎费祎正带着属吏,一丝不苟地清点着东吴赔付的最后一批粮船。

金黄的粟米如同瀑布般从船舱倾泻入官仓,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其间夹杂着算盘珠子清脆密集的碰撞声,构成一曲独特的凯旋后奏。

待黄权回到江陵太守府,已在巨大的荆州十三郡山川舆图前伫立了整整三个时辰。山川险要,关隘津渡,皆被他以鲜红的朱砂重新勾勒,笔力千钧。尤其是襄阳、樊城这两处兵家必争的锁钥之地,更是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曹魏精锐的黑旗——那是曹仁麾下虎豹骑的狰狞爪牙。

案头,静静摆放着诸葛亮临行前留给他的那方八斗青石方砚。一方黄麻纸上,墨迹淋漓的八字方略“北拒曹魏,东和孙权”尚未干透,那最后一笔凌厉如枪锋的捺画,仿佛凝聚着整个荆州的战略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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